蓝天白云之间,那男子似驾着彩云而来,一招击偏长鞭,收回白绫后掀长身体自半空中徐徐旋身落下,羽白镶着紫边的长袍在空中旋转出一抹又一抹的圆润弧度,仿若潋滟的紫色光晕,瞬间晃了芸芸众生的眼。
他发如墨,肤如雪,长睫卷翘,嫣红饱满的红唇溢着丝柔柔的笑,双瞳烨烨似绽着圣洁华光。
这是个很美的男人,的确是美,比女人还要美,却又让人生不出半点的亵渎之感。与之萧烨表面温润却内心残忍至极的笑里藏刀不同,与之千菩提的狂放不羁和潇洒肆意不同,与之那个瞎子沉静如水的素雅却又神秘莫测也不同。
他比谢文韬更多了一分隽秀精致,也更多了三分圣洁之气,却又独无谢文韬身上那份纤细柔美。
这是个天生就带着光彩的男人。
他就像一块散着莹润光泽的水晶,澄澈的让人一眼看穿,温暖的让人难以不心生亲近。
却又高高在上。
让人徒生一种遥不可攀的诡异之感。
就仿佛,屹立云端的佛。
慈悲的俯视众生。
可这尊佛的双手,却沾满了无辜弱小的鲜血。
早就不再干净!
安夙看着男人自半空飞落,听着周遭的惊叫痴迷之声,看他落地静立片刻后徐徐踱步,一步步朝她走来,脑海残存的记忆之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一幅略显模糊的画面。
那一幅——
她一直都,不敢去回想的画面……
巍峨宏伟的祭祀天台,皇帝率皇子后妃,文武百官匍匐跪地,汉白玉石铺就的台阶之颠,那一袭紫白长袍素手遥立,刚出生的婴儿四肢粉嫩肌肤被那只手拿刀无情划开,摆在冰冷水晶器皿之中。
艳红的鲜血顺着水晶凹槽流入祭天石,一点点浇灌那株碧海潮生花,直到婴儿声息全无,那莹白花骨朵在众人眼中摇曳绽开成血色。
天际尽头处一群三色翠鸟鸣叫而来,饮血,啄肉,食花心,再盘旋着嗡鸣而去。直到最后不知何时,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文武百官叩首大叫苍天有眼,无数百姓沐雨狂呼,除了那个被世人唾弃的女子,又有谁还记得那个被献祭的可怜婴儿?
甚至,连她最后仅存的骸骨去了何处,亦无人知晓!
大约也是流落在荒野孤坟之地。
恨!
如何能不恨,那是她的侄女。
是二姐拼命生下的孩子,却被人当成祭品像羔羊一样屠宰。她特意命人为她打造的长命金锁都还没来得及送给她,她甚至还未能睁眼看到这个世界便被人用最残忍的手段夺去了性命。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就是他——
众人眼中所谓救苦救难的国师!
若真有那么大能,为何不在五年前出现,为何不在安家被屠前出现?若真有那么大能,为何需要用如此残杀婴儿的卑劣手段,才能达到他所谓祈福降雨的目的?难道他就真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说到底,不过是又一个欺世盗名之辈!
牧白来到安夙面前,凝视女子片刻方才红唇轻掀:“纪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书香雅静之地,若因此等小事妄动干戈,徒造杀孽损了自己福缘,岂非得不偿失?”
“国师牧白?”
安夙闻言却是讽笑出声:“都说国师天生慈悲,身负大能渡人无数救大邺百姓万民于苦厄之中,怎么,现在你这是又想大发善心来渡化我了么?”
牧白摇了摇头:“佛渡苍生,解苦厄。姑娘本福缘深厚,可惜眉间一点朱砂累薄情,红颜多娇却注定命途多舛,戾气太重,执念太深,注定难得善终。既如此又何不放下,破而后立,未必不是另一场福缘!”
神棍!
什么狗屁不得善终。
她早就不得善终,她就不信她重活一世,还是相同的结局。
“国师教诲,华裳今日领教。不过,我从不信佛,你说的那些禅语佛谒我不懂,更不想去参透。我只问你,今日这闲事你是管定了?”
安夙声音极冷,不待他答话,却又转头看向众人,手中长鞭一甩:“还有你们,好好的生徒学子不做,却在这里做些拦路狗。我纪华裳是恶毒,今日还偏就要进这书院,你们谁若还想再拦或想找我报仇,那就给我站出来!”
“你们看我到底敢不敢动手?也可以看看我打杀了你们,谁又能给你们作主。就连国师都说我命途多舛就是个早死的命,那我也不介意多拉几个人给自己垫背,反正,打死一个赚一个,打死一双我就赚一双。现在,你们谁先来?”
她是不知道纪老太君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让丁绶答应收下她。可既然来了她就没打算离开!
女子阴恻恻的声音铿锵落地。
众人看着空中飞舞而过的长鞭,半晌无人开腔。
都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这个女人摆明又硬又横又不要命,连国师在场也敢对她们动手,拿自己的命和她拼?
谁会真那么傻?
可还真有人那么傻,傻的敢在这个时候去捋虎须。
“姐姐,你怎么能在学院伤人,若祖母知晓……”她最讨厌的,就是这贱人在她面前总是那幅高高在上的模样,若不亲眼看到她狼狈的被赶出书院。
岂不是白费她这么久的心血。
那她怎能甘心?
啪——
纪嫣然话音刚起,安夙手中长鞭已长了眼般飞过去,哧啦一道声响她整个人被抽倒在地滚了两个圈儿,衣袖破损渗出鲜红的血迹。
安夙接连两鞭,打得纪嫣然在地上抱头哀嚎救命。
第三鞭却被牧白阻止。
鞭子被拽,她侧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纪嫣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恨我给你强吃泻药,害你屎尿拉满身丢了脸。所以想借刀杀人,联合他们将我赶出书院?”
“纪嫣然,我说过不想死就离我远点,可你似乎没把我的话放在心里。还是你以为今日有人救你,我就真杀不了你?我们同在一个屋檐下,你觉得就算你能躲得过今天,又能不能躲过明天后天?”
今日之事明显与她难逃干系,居然联合被纪华裳欺负过的人,利用流言扇动学子对付她,小小年纪手段层出不穷。
可惜,到底太年轻沉不住气。
她本想暂时井水不犯河水,可她却上赶着寻死。看来,她还真该找个机会成全她,彻底除掉这个麻烦!
说完,安夙未再看捂脸啜泣的纪嫣然,手肘向后一扯,用力抽回了长鞭后退三步,睨着牧白什么话也未说,那长鞭却忽地冲男人含笑的脸上甩了过去,鞭鞭凌厉直击要害,牧白却只负手一味躲闪,并不还手。
如此一幕,让本震惊在纪嫣然屎尿加身中的众人目瞪口呆。
谁也不曾想到这两人竟当众打了起来,众人更未想到那个恶毒的女人不止敢当众伤人朝他们挥鞭,还敢和国师干架。再想想这女人毁了三公主容却半点损伤没有,反害得三公主静妃受罚,连六皇子都被牵连被禁王府之中思过。
顿时,冷汗岑岑!
她说的对,她连三公主都打,连纪嫣然都打,何况是他们?且就算她打死他们又怎么样?皇上连三公主六皇子都不护还会护他们?
那不是活生生的笑话!
都说这女人疯了,如今看这六亲不认,破罐子破摔的架式还果真是疯了。可恨他们一时头恼发热,竟仗着人多去招惹了这个煞星。
碰上这样不要命的毒妇,除非他们真能下狠手在刚开始便除掉她。
否则人多有什么用?
可除掉她哪有那么容易,若公然杀了她,永宁候岂会罢休?况且谁又敢在书院杀人,当国师是摆设,当书院山长是吃素的?谁又会将自己的前途和名誉赔在这样一个女人身上?
众人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样落在安夙眼底。
讽刺无比。
说到底,人性本恶,谁都是自私的。
而面对这些被人利用尤不自知,又万分惜命的世家子弟还有那些爱惜容貌甚于生命的世家千金,什么方法最有用?
自然是用雷霆铁血的手段震摄!
打到他们怕了,清醒了,自然也就没有人敢再放肆!
而看牧白只躲不还手似在闲耍,她下手也更加狠辣,鞭子一阵不换气的胡乱甩,没一会儿,女子就已香汗淋漓气喘吁吁。
见一直打不到牧白,她索性扔了软鞭,拔出了袖中的匕首。刃尖对准牧白面门刺了过去,若刺中,国师大人美艳的脸自是非毁不可,可显然,凭国师的武功那一刺她怎么也‘不可能’刺到。
牧白从容挥袖,一股力道拂向安夙。
安夙体力不支脚下一崴竟朝一旁栽倒,那冰冷平坦的地面却躺着块拳头大的石头,正巧在她头部下坠的地方,顶部石面棱角锋利,那样巨大的力道压下去不死也必定是头破血流。
牧白眼眸一眯正要上前,突的一道身影窜出,在安夙要撞上石锋时,堪堪揽着她的腰将她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你又是谁?从哪儿冒出来的?”安夙站稳抬头看着男子面含诧异,心中却是了然,这必然是永宁候替她安排那名,暗卫了!
还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属下幽冥,见过大小姐。”男子收手,朝女子单膝跪地,俊逸的面庞五官线条生硬,脸上是毫无表情的冷漠,眼底极淡的不甘和轻蔑一闪而逝,却尽落安夙眼中。
安夙看着男子挑了挑黛眉:“你是我的侍卫?那为何你刚刚看到我被人欺负却不出来帮忙,还躲在暗处看好戏?”
“属下奉候爷之命,暗中负责保护大小姐安危!”言下之意,他是暗卫不是侍卫,除非她生命真正受到威胁,否则他是不会现身的。
“那你现在就可以滚了,我的身边不需要不听话的狗。”女子的声音满是不屑,话语更极尽侮辱,听得众人心头又气又恨。
这女人不知好歹,若非暗卫出手她刚刚就已经死了,居然还敢大言不惭的让人滚。早知道那暗卫就不该救她,由着祸害死了多好?
朝庭不允许世家私自拥兵自重,可大家族暗中培养家族侍卫,这不可避免也由来已久,哪个大家族又没点暗势力?不过是数量不大,没弄出什么大问题,皇帝也不会真正去过问。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众人奇怪的是,这毒妇已经如此横行霸道,无法无天,永宁候居然还给她配暗卫,这是想让她逆天不成?
永宁候自然不会命暗卫帮着女儿胡作非为,不过是怕纪华裳再寻死所以安排了暗卫跟在她身边监视她的一举一动而已。
这件事包括纪老太君,她那个祖母也是知道的。从最初一次次的做假寻死威逼,再到最后真的寻死。
永宁候对她大约也是又爱又恨又怕!
可那是永宁候与纪老太君的想法,于她来说她并不需要暗卫,更不需要探子细作和多余的眼睛,时时刻刻的监视她,不止阻碍她的行动,还将她的一举一动告诉别人。像这种毫无忠心,只会给她带来麻烦的人。
她,又怎么会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