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男子负手站在凭栏处,身姿掀长俊颜如玉,金丝银绣的华丽锦袍角着微风轻拂摆动尽显威仪贵气,那双烨烨星眸落在少女身上,而从他站身处下望恰巧能看到八角亭下的水平河堤边的台阶。
显然方才早就将少女放花灯的那一幕,尽收在眼底。
那样的少女,沉静如水却又比明月还耀眼。若看到那幕,或者他那位六皇弟会后悔也说不定!
男人想到此不禁笑了。
安夙却不知,他到底在笑什么,有什么值得好笑的?明明方才眉宇深锁现在却在笑,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
脚步微顿,而后安夙却是迎面走了上去:“王爷也来放花灯?不过一个人却未免有些太过形单影孤,看王爷刚刚愁眉深锁怎的却好似遇到了些困惑之事?这倒是颇让我不解,我以为这世上应该没什么事,能够难倒王爷才对。”
少女语气淡淡,心中的平静让她自己都觉讶异。
有人说爱的极致是恨,可她从爱到恨,最后却又从恨到平静,如今再次面对这个人,恨他,都让她觉得那是对自己的侮辱。
“本王不是神,只要是人都会有困惑之时,这有何好奇怪的?倒是你的伤可有痊愈了,这么晚还出府?”萧烨言语亦平静而温润,似乎早将那日无双阁中发生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安夙凤眸微转,淡笑:“是么,那不若让我来猜猜王爷到底在困惑什么,能让王爷这样的人也如此困惑的事,似乎除了朝堂之事,便也只剩女人了。未知王爷又是哪种?该不会真被我猜中,王爷在这里,是在等佳人现身?听王爷方才之言,莫非是怕我在这里妨碍了与佳人幽会?”
萧烨微微蹙眉,看着女子那抹笑,沉吟片刻道:“你们女儿家的心思,本王不怎么明白,在女子眼里心里似乎除了男子便只剩与别的女子争风吃醋,整日里尽思些儿女情事,难道,除此之外就别无可想了?”
“王爷所说未免太过好笑,自古以来哪个女子不是依附男人而活?男人志在四方可以有远大抱负,可女人不是生来就该在家相夫教子?”
安夙讽笑着出口反问:“如果有一天有女子与你大谈朝政,甚至妄想入朝为官驰骋沙场,王爷觉得君王会否应准,群臣百官又是否会点头答应?王爷又是否甘愿被个女子比肩下去??”
“有别于众的特例独行,或会鹤立鸡群耀眼一时,却总会碍到别人的眼,从来难与生存为继,甚至还会带累身边人。连我都能明白的道理,我以为王爷身在天家应比我更深有体会才是,人想要好好活着,就要认清自己的身份,认清自己的本份。”
“似乎,你说的也对。”
萧烨微怔,有些哑然的笑了笑:“看你说的头头是道,言语间颇有几分通透之意,你是想告诉本王,你现在已然认清你的身份,也认清了你的本份?”
君作女萝草,妾作菟丝花,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说的没错,女人依附男人而活,古今从无例外。
可或正因此,当那个独特的人出现时,才会更吸引人的眼光。不管好或坏总会让人第一时间注意到。
眼前的女子和她同样都很耀眼,不同的是那个人是颗蒙尘的明珠。即使背负很多,即使很辛苦,可她一直都努力的坚持着。那份聪慧睿智,那份坚韧与坚持让他也不得不钦佩,也无法不动容。
而眼前之人,其实一直都活的肆意!
她,无疑是幸运的……
男人的眼神带着几分审视,又有几分恍然,让安夙一时间也无法分清他到底在想什么,或者,是想到了那个女人?或者在想今日发生的事?又或者是在想该如何替阮家解决这次麻烦?
她蓦然笑意更深:“我有没有认清我以为王爷应已明了,我说过我并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王爷莫不是忘记了?或者王爷还想再次告诉我,在你心中贤王妃的位置早就有了更适合的人选?”
萧烨星眸凝着少女:“如果本王说是,你是否就会退缩了?”
“若它朝有缘得见王爷自会知晓,天色已晚华裳告辞。”安夙不答,道了声告辞,领着婢女越过男子而去。
那个位置应该就是为了那个女人而留的吧?
萧烨,你到底有多自私?
若真那么喜欢她,若真觉得她那么合适,若真的早就认定她,为何今日却连面都未露?为何明知阮家有难却不出手相帮?为何明知有人对付阮家也能如此无动于衷?就为维护所谓贤王的名声不惜任她暴露?
那又为何一直隐瞒与她的关系?
甚至护的滴水不漏?
他到底在想什么,又到底想做什么,或者他们已不在需要隐瞒,或者他早有应对之法,又或者,他们打算放弃在安家寻找玲珑玉骨的想法?
不,不可能。
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将阮家迁来帝都,足见志在必得之心,他们不可能会放弃,那个女人也不可能会放弃,而那个女人是萧烨的人,这就能解释为何安宅会易主,此事皇帝必然知晓,也是同意的。
也就是说,这其中有君命。
阮家背后的人说是那个女人,不如说是皇帝。就不知,皇帝是否知晓那个女人的存在?应该并不知道,皇帝知道他自然也再无隐藏的必要。
还原当日麟儿听到的原话,那个让噬天不满的他显然就是萧烨,噬天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萧烨,那靖城之事就与萧烨脱不了关系。
到底靖城有什么,居然能让她亲自前往?
靖城……
她真该让人好好的去查一查了。
几次接触,她才恍然发觉萧烨变了,早已不再是当年初上战场时,那个胸怀下天,温润又鲁莽的少年皇子,现在的他做事谨慎,心思深沉难测。或许,不是他变了,而是她根本,从未真正了解过。
而寻了这么久,这里或许就是她一直在找的突破口。
微风拂面带来些许冷意,也让人头脑更渐清明,安夙心思百转千回眨眼已理出条清晰脉落,嘴角也多了抹冰冷笑意。
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敌人再强大都不可怕,只要找到弱点一击而中,胜利迟早是属于她的!
而这出戏也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皇帝,萧烨,那个女人,千菩提,还有当初的杀手,到底有多少人在觊觎那样东西?不过她现在更想知道萧烨接下来会做什么?
安夙思索间脑中已闪过数个可能。
蓦然顿步,她却记起件事来,她忘记了她还有一样东西,一直寄放在那个男人那里,也该找个机会将它拿回来了。
……
阮家的后续,却并未完结。
翌日清晨,阮家银楼门口发现一具尸体,尸体双手双脚都被切开摆放,脸上被砍数刀,面目全非,眼也被挖了出来,那凄惨死状吓昏好几个路人。
有人报官后查证,死者正是被虏走的阮三爷,阮成杰。商铺门口发现死人还是商铺的少东家,自然无人敢再光顾。
银楼被迫关门。
与之同时,阮家其余商铺也都出了事,胭脂水粉铺里有混混闯入捣乱拿着夜壶便往里泼粪,香粉楼眨眼变臭楼,不少顾客被殃及池鱼屎尿加身,都围在铺子里讨要说法,掌柜的赔笑又赔银,这才息了众怒。
更有甚者拿着鞭炮便往金饰铺子里扔,那是噼里啪啦一阵炸响,铺子里顿时青烟直冒,鸡飞狗跳,尖叫声不绝,许多人银两未付,戴着首饰玉器便冲出了商铺,还大叫着以后都不会再光顾。
那些混混却扔完就跑,脚底抹油溜的比谁都快。等衙门捕快来时,那些人早就没了踪影,找人询问,得,那些混混还真是聪明都知道戴上面巾,等骚乱起也根本没人认得出是谁。
掌柜的欲哭无泪,上报东家,阮家也只能自认倒霉。
即使后来加派了衙役巡逻守着,也没什么作用,衙役守铺子门口,穿着流里流气的混混便成群结队的堵在街头巷口喧闹起哄,不拿刀也不拿剑,反正就那么堵着路,衙役来赶人就走,衙役走了再回。别说进铺子,那方圆百丈之内,除了猫猫狗狗,虫虫蚂蚁根本就没个活人。
不到五天,都府衙的大牢里就人满为患,阮家商铺也全都挂上了东家有事的牌子,彻底关门大吉。
阮家商铺接连出事,阮蓝儿与秦昊天失踪第三天阮家人才察觉不对在都府衙里报了案。都府衙的人天天进出阮家,派了大批人马寻找两人下落,连京畿卫也严密加强了城门进出的盘查。
多日无果,甚至有人开始私下里议论这是安家鬼魂来复仇了。
整个帝都有种风声鹤戾之感。
可奇怪的是,自从阮家商铺关门之后,阮家却平静了下来,都府衙的人一连守了半个多月都没有任何发现。
是夜,无星无月。
巍峨的宅门外,有人提着食盒走了过来。
穿着捕快服的汉子将里面的碗全都端了出来:“来来来,吃点热乎乎的混沌暖暖身。依我看,我们就这样守下去也不会有任何发现,我们这么多人天天在这儿守着,那贼人要敢来就怪了,头儿,你说是不是?”
另一人接过瓷碗没好气的瞪了那青年男子一眼:“大人让守着就守着,你小子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我这不是发发牢骚么。”
那人讪讪一笑有些不忿道:“这阮家一倒霉,我们也全都跟着倒霉,天天夜里在这儿吹凉风,依我看那根本都是胡诌的,什么鬼魂复仇,肯定是阮家得罪了什么人才惹来别人的报复,就是不知道我们得守到什么时候,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守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抓住那匪徒,这样我们不就可以早些回去抱婆娘逗孩子了么?”
“这谁知道,不过于大人和刑师爷已经在想办法了,总不会叫你一直在这儿守着的,你就放心吧,这附近还有京畿卫每隔一刻钟巡逻一次,那些贼人若敢来不是正好,抓了他们我们便立下大功,也不用再守了!”
“那倒是,呵呵……”
夜色里七八个人全围在一起连吃边笑聊着。
就在此时,那夜空中却突的有抹白线自深宅大院的另一边儿飞了出来,然那白线才飞出高墙不到百丈,就被人用石子击落从半空坠下消失了踪影。
十余暗影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幽灵一般越过高墙落在院落之中,守在外面的衙差却半点都未察觉。
幽深院落蜿蜒曲折,莲池边也早有道身影候着,直到来人站在身边,那人才惊觉上前:“主子,您来了。”
“可办妥了?他们在哪里?”
“都已办妥,先前我去看过,他们应该都在东厢的书房里。”
“既如此,我们也走吧。”
话落,来人径自转个弯朝前方行去,一路如入无人之境,不到小半刻钟已出现在一个阮落之中。东院厢主院正是阮明辉的住的地方,此时院中书房里还亮着盏灯。
透过微弱的烛火,可以看到里面有三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