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这飞来横祸四个字难道你没听过?我不过从这里路过你也能叫着我,还好心热情的请我喝酒,万一我是宵小之辈心生歹念想打劫你,或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或魔头,你觉得你会是什么下场?”安夙凝着男人的脸再开口。
“打劫,你缺银两?我身无长物只有这些碎银,你可先拿去应急。”
男子微愣,自腰间掏出自己的银袋子递了过去,有些许鼓起,的确应像他所说有些碎银子,袋子乃粗帛缝制,观之极其素净淡雅,除了彩线绣的几朵云霞别无他物也未有绣字,与他所着衣服倒颇为相似。
安夙声音里是浓浓的鄙夷不屑:“就这点儿银子还不够我一顿酒钱,你身上就这些?”他倒识趣也大方,可她始终不相信他就只是个落魄百姓,正好,今天她倒要看看他到底狡兔有几窟?
男子摇头连称呼也是变了:“其余都买了酒菜身上就剩这些,若壮士不信自可搜搜我的身看看我还有没有藏私。”
“我的确不信!”
安夙被那壮士二字听得一怔,手腕微动,匕首微动搁在男人颈间,锋利的匕刃尤在那皮肤上来摩挲而过:“你身上没有家里总有,现在带我回去拿,否则我就在这里杀了你,不想没命,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男子面上微讶,似乎也没想到他一时好心却真遇上个打劫的,沉默了片刻他却是轻声问:“若我家中也无呢?壮士打算如何做?”
“……”这人镇定的让人无语。
沉吟半晌,安夙冷笑出声:“若没有如何?你这话问得好,劫不到银子我自然是劫色,观你这皮相倒是长的不错,若卖去南风馆应也值个百八十两,不过遇到我算你走运,恰巧我认识几个深好此道的达官贵人,他们最中意的就是像你这样素雅又温和的男人,到时候定会给我个好价钱,如此一来,卖你的钱正好可帮我应一时之需,而你今后吃香喝辣一辈子不用愁,岂非两全齐美?”
“那我谢谢谢壮士对我如此照顾。”
夜色里男子眉眼如勾如画,红唇轻张语落却是轻笑出声,素雅温润的笑声似妙手抚过琴弦发出的音调悠然悦耳,又似石桌上杯中晶莹液体散发的浅香,带些熏然醉人之意。
语气上扬听不出丝毫讽意怒意,反倒像发自内心的感谢。却偏偏让人由生一种‘自取其辱’又夹杂着另种莫名的感觉,似乎每次面对这个男人,都会让她有些反常。
沉静,淡定。
仅三次见,这个男人身上都有种她从未见过的从容和淡定,似乎生死杀戮哪怕天塌地陷,也不能让他色变,即使被她勒颈割破脖子,面对死亡时,他脸上依旧尤绽悠然笑意。
不止爱管闲事。
每次的反应也总是出人意表!
“少废话,现在给我走!”安夙瞟了眼男子颈脖溢出的血丝,身上气息越渐幽冷,原本搁在男子颈脖上的匕首也挪到了他腰间。
男子起身却将放置身旁的食盒提起放在了石桌上:“可否请你将这些小菜装起来我好带回去,都是银子买来的也最好别浪费。你放心,我不会趁你做事时反抗逃跑,壮士武功高深,就算我想跑估计也跑不掉。”
“看不到也知我武功高,你耳朵倒挺灵敏。”
“刚刚递银袋给壮士时不小心碰到你衣角,原本的滴水声消失不见,公子的衣物又已干,能在这么短时间烘干衣物,还随身带着武器,似乎不难猜到公子定是身负武功的江湖人士。”他说着指了自己颈间的短匕。
“不然怎么打劫你?”
将装好的食盒塞进他手里,安夙匕尖往里轻戳:“现在可以走了,我劝你最好别耍花招,我手中的人命有多少你绝不会想到,不想做个孤魂野鬼那就老实点带我去你家!”
男子提着食盒拿起旁边的绿竹杖点着地面走在前,安夙落后半路走在他旁边,抵在他腰间的匕首未曾松动过,遇到拐弯或十字路口不说话也不提醒,只任男人自己走。
她也想知道,这瞎子如何辨路回家?
两人速度很慢,男子偶尔还会停下,停下时呼吸都会微有沉缓,他的步伐间距也极为一致,显然是靠嗅觉和数步子辨别方向。看他样子很是熟捻,应确如他所说,常在这附近走动,也早就习惯在黑暗中行走生活。
比之东南方向的鼎沸不同,这里静溢如厮。除了两人的呼吸声脚步声便也只有夜风偶而吹过耳畔的声音。
两人走了约大半个时辰,穿过几个街道和小巷子,前面陡然出现一片圈围起来的高墙,男人数着步子停下:“到了,你帮我摸摸看缺口在哪儿,穿过缺口就是了。”
男子弯腰修长手掌在冰冷的墙壁上摸索。
安夙看着眼前被圈围起足有三米高的围墙,与那略显熟悉的景致,再看男人满脸认真的摸索动作以及他右手下方约五寸远的洞口。
突生一种被戏弄的感觉。
她手中匕尖紧紧抵在他身体,低沉的声音不掩怒意:“你耍我?哪有人回家不走大门却钻狗洞的?你不是说你身无长物,可我看这宅子却极大,你确定这真是你家?该不会你是故意的,故意将我骗来这里,等我进去之后好让你的人救你然后再来对付我?”
那伸出墙头的丛丛暗影,随风摇摆发出沙沙声响,细小如剪刀的枝叶葱翠碧绿盎然,墙后是片竹林,很大一片竹林。
看到这竹林,她若还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那她也可以自戳双眼了!
男子收手侧头,漆黑如曜石般的眸子望向安夙言道:“壮士你误会了,你让我带你回家,这里便是我住的地方,应也算是我的家。从这里进去更近,这里面也没什么公子所说的伏兵,只有个年逾七十已耳背眼花的守宅老人,若不信等你随我进去一观自然知晓我未有虚言。”
“……”安夙只静默看着他。
她自然知道这宅子里只有一个守宅老家仆。
她更知道他满口谎话。
这宅院她找人查过,却未查到他,甚至在帝都也打听不出这样一个人,可短短不到两个月她便巧遇他三次,第一次她心神俱失无意跑到护城河边遇到他,第二次被绝煞阁的人追杀,未择路闯入这个宅阮遇到他,今夜她从那处河堤上岸也不过是觉得已泅到安全地段,千菩提已不可能再追上来。
三次都是临时起意。
除非他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否则绝不会是什么蓄意图谋,也就是说他们这三次相遇的确都是巧合,他与她之间没有什么直接利益关系,可不知为何自那之后她对这个男人却总有种忌惮,深深的忌惮。
来的莫名,却又极其强烈。
“你最好别骗我,否则,在我死之前,我肯定先送你去见阎王。”安夙睨着男人好半晌方才阴冷的出声,话落手中匕首一收,右手直接落在男人后劲脖五指抓着男人衣领,双脚一踮,直接提着男人飞上了半空。
那画面有些让人不忍直视。
七尺有余的男子虽然身形也可说是很削瘦,可比起身为女子的她来高出一个头还稍有多,却就那样被她当鸡仔子一样拎了起来。
许是安夙未打招呼,动作又太突兀,突来的失重感让男子有些措手不及,他身子微微有些僵硬,尤其下坠时脸色微有泛白,直到双脚踩地的踏实感再次传来脸色才渐平复。
安夙落地之后却是本能去看四周的地势与景致,这的确是二十几天前她才到过的那个地方,延着这个方向走走出不远便能看到那片碧湖,撇头看向男人的几不可见微变的脸色。
她轻嗤出声:“不怕打劫不怕死,我还以为你真的什么都不怕,原来居然也会怕高?现在你知道了,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出门在外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可难保天降横祸你逃也逃不掉,所以,下次最好别再滥发善心,也最好在身边带着人,万一有人再打劫你,至少也有个人能帮你,就算帮不了你,也总有个人可以带着你逃跑,那总比你瞎闯瞎撞来的好。”
男人被嘲笑也无异色,边朝前走边道:“多谢壮士提醒关心,不过我不认为我会那么倒霉总遇到打劫。你也不必看任何人都像坏人,想想你虽打劫了我到目前为止却没真的杀了我,相对来说这不也是种幸运?”
“你到是,想得开?不过你这声谢谢说的未免有些早,等我拿到银子你再说也不迟。”安夙声音里多了丝嘲讽。明明眼瞎此刻更被人‘打劫’性命受到威胁,却还能笑得从容?
若非有所依仗,便真是个怪人。
初见时她觉他与萧烨身上有种相同的东西,可她现在才发觉这两个人完全不同,眼前之人身上的素雅淡然已深入骨髓,那种泰山压顶而色不变的气韵,萧烨拍马也难与比肩。
那个人的温润儒雅是为掩藏他本质的贪婪与浮华,只不过他一直隐藏的太好竟无人发现,可表象终只是表象,当有天虚伪的面具被揭开露出骨子里的丑陋与肮脏时,也会更让人觉得憎恶。
两人未再言语,穿过水榭便是一座木雕小桥,过了小桥便是一片错落有致的屋宛,屋苑就建在湖边。
跨上台阶男子伸手打厢房门,安夙随之走了进去,接过男子递来的火拍子将放置窗边桌上的烛火点燃,厢房中布置很简单,外室摆放着高高的八宝架,不过上面空空,除此之外还有圆桌和圆椅凳,四面墙上挂着山水图。
内室之中置着红木镂花三开屏风,屏风后是张雕花大床,床榻上挂着金勾流苏与织锦围帐,除了生活一应用品,其它的摆件似乎都被收了起来。
男子进入房间将食盒放下,又把竹杖摆好上前打开了衣柜,从里面摸索着抱出一只红木盒子放到了圆桌上打开。
安夙瞟向柜子里,发现里面除了那个红木盒也别无其它异物,只平整叠放着些外袍还有亵衣亵裤,随手摸了摸同样都是粗帛的素白色,打开两件一看连袍子的的样式也都一模一样。
“这是我所有的积蓄,你都拿去吧。”
男人将银子全都拿出红木匣子,递了过来:“除了笨重的桌椅柜榻,这屋宛里稍有价值的摆件都被苑主当初作了贱卖,不过这些不方便携带,也根本不值什么银两,我想你拿走没什么用处。”
久久静默。
男子的手一直伸在半空,掌中捧着两个银锭以及一些散碎银两,约摸有个二十几两的样子,久无动静,他有些疑惑的开口:“你怎么了,为何不拿?”
安夙未接也未语,走回桌前看了看红木匣子,除了银两还有几个被布包裹起来拳头大小的东西,和一个裹起来的皮囊。
望着那皮囊,她眼眸眸微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