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褪去黎明到来,日升日复又落,无双阁中的琴音未有片刻停歇,男子修长指尖从红肿到被弦丝割破撕裂出道道细细的伤口渗出点点鲜血,晶莹的弦丝也都被男子指尖的血滴染红。
陈大夫每日都会来,每每扎针后都是摇头,安夙依旧未曾醒来,纪战与纪少阳每日都会来,每日来看着大夫扎针也坐在那里看着男子弹琴的样子听着他指尖的琴音纪战每每都是满脸复杂,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男子弹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白桦欧阳与返回的皇甫便也守了三天三夜未曾合眼,三人便就站在男子身后不远处,三双眼看着男子指尖溢血亦未有停下的打算,甚至连劝说上药也都置若未闻。
第四日清晨。
白桦终究忍不住再次出声劝阻:“公子,属下求您了别再弹了,我们可以再想其它的办法……”
声音微有哽咽。
再弹下去公子的双手怕真就要废了。
白桦眼中盈着些泪光,他们可以想别的办法,他相信总会有法子可以救醒夫人的。公子就这样弹下去也根本就没有用不是么?
“锦,别再弹了!”
纪少阳与纪战父子看着陈大夫背着领着药童背着药箱摇头离开,两人脸色也相当的差,纪少阳坐在榻边看着男子血迹斑斑的双手开口劝说:“你如此裳儿醒来看到也必不会好受。”
“少阳你先带先生去上药,若不去就将人打昏,为父这就进宫去请太医来给裳儿诊治,为父就不相信为父不能让裳儿醒过来!!!”纪战声音里压抑着沉沉的怒火,女子昏迷三天未醒大夫却束手无策让他无法不生怒。
男人话落大踏步离开。
“锦,你的手在流血,我先带你去上药,父亲的话你都听到了,若你再不停下的话我便要动手将你打晕了!!”纪少阳声音含着愠怒,就算这人看不到可总也有知觉吧?他难道都感受不到痛么?
再担心丫头都好,可他也不能这样折磨自己啊?
铮——
琴音戛然而止,锦双手压着琴弦却是突然侧头看向了皇甫瑜,男子眼里凝聚的冷意让皇甫瑜身形微微一震,他咬牙出手如电的点了纪少阳的穴道。原本因琴声停下松了口气的纪少阳未有防备竟被点个正着。
“锦,你……”
“我一定可以让阿裳醒过来……”
纪少阳浑身一震刚开口便被锦出声打断,因三天三夜水米未进男子的声音透着几分的沙哑,双手尢在滴血他却好似半点也未察觉只视线落在少女身上,眼睫未眨眸光却是微暗。
他的语气仍如铁锤般坚硬又如结冰般冰冷。
染血的指尖却是微颤。
整整三天三夜也不见醒来,她脸色苍白此刻神情却是格外静谧,那夜的痛苦消失不见,反而少女的嘴角却似轻勾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她就像是睡着入了美梦一般。
看着少女脸上那抹几不可见的浅笑,男子一颗心却沉进谷底。
那是他最最不愿看到的情景。
他以为他可以将她唤醒,可她却陷入了迷梦之中,是因为真的太痛太痛所以选择了自我逃避来遗忘那些痛苦么?
她,竟是不打算再醒来了么?
锦落在琴弦上的十指蓦然纂紧,用力捏到指节都泛白发出道道脆响,他的阿裳是那般的坚强,她怎么可以选择逃避?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选择扔下他就此沉睡不要再醒来?
那他又该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用那个办法么?
男子脸色微白胸中似有什么在涛涛翻滚不息,心在那刻被狠狠揪起再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揉搓挤压,反反复复,痛到连呼吸都已彻底停顿。
若他早些告诉她他的眼睛可以看到,若那夜他能跟在她身边而不是放心的让她独自出府,若在她出事时他能早些赶到早些出现,她是不是就不会心神大乱也不会因此走火入魔更不会变成如此模样?
他的阿裳在心神大乱时竟将沐白错认成他,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怎么可以不在她身边?她在最痛苦时唤着他的名字,她对着沐白却唤着锦归,他又怎么可能会不能将她唤醒???
男子冷到像座冰雕。
他双眼定定的看着那素纱纱帐下少女的脸庞只言不发,胸口却是有些不平的起伏着,连日来强压的自责在那瞬间排山倒海的袭来,那张向来从容淡然的倾绝脸庞此刻也是是覆上层了雪色冰霜。
男子忽变的脸色,让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厢房中久久静默无声。
窗棱外有春风徐徐吹过,墙壁上爬满的绿色藤蔓还有院子墙角那棵玉兰树在微风里不停的摇摆着花枝绿叶,浅浅的香气溢满整个院落,夹着道道清脆的笑声格外温馨静谧。
“爹爹好棒,不过我也可以飞哦……”
婴儿手臂粗的玉兰树枝杈上却站着道高大的身影,男人身形魁梧脚点着细细树枝却站得极稳极稳,反而显出几分女子的轻盈,威严的国字脸庞垂下,看着站在树下抬头望着自己的娇俏少女,中年男人坚毅刚硬的五官舒展。
他爽朗的笑出了声:“哈哈哈,阿夙也可以飞?那便给爹爹也飞一个看看让我也看看你的轻功到底练的如何了,来,上来。”
“来就来,爹爹莫不是以为女儿会怕了你?”
树下少女肤如凝脂,双颊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红晕,她叉着腰抬头绝美的五官樱红的唇瓣微微嘟起,朝树上男子娇嗔怒道了句脚尖一点,便自纵身飞上了玉兰树梢的另一端,她故意比中年男人飞得高了一个树杈,也故意选择了根比男人踩的更细的枝梢站着。
“爹爹现在可看到了?女儿的轻功可还入得爹的眼可还过得了关?我可是比爹爹飞得还要高,女儿的轻功已经比爹更厉害,若是爹爹你还不肯认输,那不如我们再来比划一下?”少女侧头看着男人睁大了眼眸,言语娇嗔,眼里是浓浓的笑意和不服输。
男人挑起眉梢,眼中满是宠溺的笑:“果真是长成大姑娘了,夙儿竟然也敢向爹发起挑战了?”
“那是当然?你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女儿,我可是我爹的女儿,当然能够挑战我爹了,反正我爹也不会伤我的呀!”
“你这是在和爹光明正大的耍赖?”
“爹你现在才发现?”
“那可不行,身为武者岂可如此耍赖,就算你是爹的女儿,可你要小心了爹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一会儿你若输了可千万别哭鼻子。”
“来就来,谁哭鼻子谁是小狗。爹爹你次次都这么说,可到最后还不是舍不得伤女儿?所以我可不会怕你,你看着吧这次我一定可以打败你的。”
“……”男人表情有些无言以对。
微风中是少女咯咯的娇笑声随着风儿被传得极远极远,她眉眼弯弯笑成了弯月芽,清亮泛着光的眼睛看着男人最终只能无奈的大笑出声的样子,眸光里是浓浓的依恋和儒慕之情。
“你们俩父女在一起总是不比刀剑就比轻功,就不能安安静静呆会儿?还不赶紧的下来吃甜汤,瞧你们两人那个头加起来,我怕再踩下去我的玉兰树都会被你们两个给压弯压折了。”厢房里穿着素净的妇人端着甜汤走了出来,远远仰头看着枝梢上的两人柔美的脸庞上满是无奈。
妇人身旁跟着两个少女,其中一个已梳起发髻,见状只柔柔的笑了笑便移步到石桌前帮着女人盛起了甜汤,另一个稍年幼约十七八岁的少女却是朝树上少女狠狠瞪了一眼。
“娘说的对,小七你别总缠着爹教你练武,瞧你那上窜下跳的样子就和深山里的金丝猴儿也差不多,你再这样下去我看以后谁还敢娶你。”
“二姐这是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
安夙飘下树梢上前趁着少女不注意飞快的捏了下她的脸,转头看了眼也飞下树枝正端着甜汤在饮的男人和妇人道:“我就知道二姐是嫉妒爹教我武功却没有教你所以才说我像猴儿。不过二姐你可错了我哪里像猴儿,猴儿上窜下跳的比我可慢多了,我的轻功可是比它们厉害得多,爹你说是不是?”
“是挺厉害,都能飞这么高了,可见有好好的练过。”
“那当然,爹不也说了我可是很有习武天份的,二姐,天份这个东西呢是天生的你可是羡慕不来的哟,所以就像爹爹说的我觉得你还是安心做你的女红好好的绣你的荷包去吧,反正我也不要嫁人没人娶我那不是更好?那样我就可以一辈子留在爹娘身边了呀。”
少女仰头脸表情带着几分得意与傲娇,吐出的话极是欠扁将安元菱气得头顶都在冒烟儿她跺脚不满的看向男人与女人:“爹娘,你们看小七,我看她就是故意的,爹你怎么能这么偏心只疼小七,都不疼女儿……”
“爹怎会只疼小七不疼你,爹也教过你,可这习武确实要讲天份,你小时候爹不是有教过你,可你一个招式十天半个月也学不会,爹觉得小五你还是随你娘你姐姐学学刺绣也是挺好的。”
“娘,你看爹和小七这是合起伙儿来欺负我,小七她说我没天份,爹爹又嫌弃我笨,我真有那么差么?我哪里就那么笨了?小时候学不会那也不代表我现在也学不会,说到底就是爹偏心,哼,以后再也不要理爹,爹爹最讨厌!!!”
“夫人,这……”
安啸庭说着眼看安元菱眼中挂了泪顿时有些说不下去,原本是想安慰来着哪曾想就将女儿给惹哭了?
安夫人瞪了安夙与安啸庭一眼,安啸庭顿时禁声,给安夙使了个眼色,安夙也有些傻眼,挠子挠脑袋上前道:“二姐,你别哭啊我又不是故意说你,说你没天份的,是你先骂我是猴儿嘛,那我也没生气啊?你怎么就还哭上了,我求你快别哭了你要再哭下去,娘一会儿指定得拿树枝修理我和爹了。”
“娘帮我修理你和爹爹那才好呢,你走开,我才不要理你,呜呜,你们全都欺负我……”
“哎你……”
安夙被咽了下,看少女捂着脸呜咽声更大只得无奈道:“行行行,娘修理我们你最高兴了,我和爹认修理你别哭了成么?要不然你要实在想学大不了以后我教你?我教你,我发誓我一定教会你。”
“都是女儿家成日打打杀杀成何体统?”安夫人闻言放下汤碗,再次看向安夙无奈的摇头:“你们啊都该和你们大姐好好学学,以后嫁了人才好相夫教子可别整日像两只皮猴似的,娘看着都头疼。”
“你们娘亲说的对,菱儿,这女儿家就该规规矩矩的,多学学琴棋书画多做做女红,那才是大家闺秀应该学的东西,像小七这样的皮猴不好。”
“是是是,我是皮猴我最皮了,还是金丝皮猴儿,现在二姐你满意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哭了?二姐我求你别哭了,你哭得我也头疼。”
“小五,爹爹都承认小七是皮猴儿,连小七自己都承认了,你看你把爹爹和小七急的?装够了还不赶紧过来喝甜汤?再不来以后都不做你那份儿了。”
“我要喝。”
安元菱闻言顿时放下袖子急了:“大姐你帮的甜汤可是比娘做的还好,我最喜欢喝了,大姐你以后得多做才行怎么能不做我那份儿?”
“原来你都是装的?”
安夙瞪大眼看着少女脸上连滴水都没有,此刻喝着甜汤满脸笑容的样子顿时满脸的黑线:“二姐,你真可恶,居然这样骗我和爹爹,你等着吧,看我怎么修理你!!”
“是啊是啊,我就是骗你的,谁让你这么笨这样就被我骗了?想修理我你看爹爹娘亲会不会允你?你来啊你来啊,有本事先抓住我,不过说好了可不许耍赖用轻功,谁用谁是小狗。”
“哼不用就不用,不用我也能抓到你。”
安元菱朝安夙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放下汤碗便躲去了安夫人身后,安夙撂下话便朝她扑了上去,两个少女不停在院子里追逐着,时不时发出阵阵银临般的笑声和还有安菱的尖叫声。
男人和妇人却只坐在一旁看着两个少女双手紧握宠溺的笑望着,安绮寻也是满脸溢笑有些无奈。
安夙脸上的浅浅的红晕因着疾奔和阳光的照射而加深,精致而带着娇俏英气的眉眼,绝美的五官脸庞上的笑容灿若烟霞。
奔跑中有风不停在耳边划过,风声中夹着丝其它的声音,浅浅的几不可闻却似根针一样扎在她心上,让她心中蓦然一痛,瞬间顿住了脚步有些失神。
直到安元菱回身发现后边没人,这才有些疑惑走过去看着有些失神的少女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干嘛在这里发呆,不想抓到我了?”
“二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安夙回神怔怔的问,那声音一闪而逝可是好熟悉,然则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听过。
“什么声音,你指风声还是爹娘的说话声?哪里有什么奇怪的声音?我怎么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那么奇怪?你该不会是故意引我过来想要抓我吧?”安元菱狐疑的看着她。
“是琴声,二姐你没有听到,怎么可能?”
安元菱伸手便在少女额头上弹了下:“什么怎么可能?又没有人弹琴哪里来的琴声?我说小七你该不会是幻听了?我们家会弹琴的就只有大姐和我还有娘亲,我们三个可都在你面前,你看看我们谁弹琴了?这院儿里又哪里有摆琴出来?还琴声?”
“可是我真的有听到。”
安夙仔细又听了听,空气中除了风声再无其它,那缕琴音也消失不见,她满脸疑惑的蹙眉,难道真的是她听错了么?
可为何心却会那瞬间那般的刺痛呢?
总觉得她好似弄丢了什么东西,对她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