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天天和他窝在这屋子里做什么,他居然还拦着我连看也不许我过来看你?好歹我才是你大师兄,论亲疏你也该亲近我才对,我告诉你,你小子给我离他远点儿,免得真被他盯上到时有你哭的。”
千菩提一屁股坐在安夙对面,张嘴便是一串珠连炮抱怨着那眼里尽是对锦与安夙干谅着他的不满,抬头看了眼对面少年脸上的面具,他更是想也没想便要伸手去摘,却被安夙反掌拍开。
“大师兄想做什么?”
安夙压低的声音里多了丝冷意:“有什么事你现在可以说了,我奉劝大师兄最好不要再对我出手,否则我也不介意和你比划一下,虽然我现在受了伤可你的毒也才刚清而已。”
“你若想与我分个胜负报往日之仇,我也不介意奉陪,不过你如此费尽心思想要找到我,师兄更道你有很重要的事要与我说,所以便是你想打那也等正事谈完再打。”安夙直切主题,虽然她脸上的易容仍未用药物洗去,可这面具她也不能让他揭下来。
且别说她现在的脸并非原本安夙的脸,揭开这面具就会露馅儿,听他的话显然是对锦当日说的话深信不疑,以为锦真有那种奇特嗜好,若再发现她便是那个他们口中的小‘男宠’?只怕他会更加抱怨个没完。
千菩提是个很执着的人,他一心想找到她,若如此必也会追根究底,寻问她具体原由,到时找不到合理解释他怕是不可能会罢休,可她并不想与他一直纠缠那些事。
她答应见他只是想听听他要见她的原因,也解开自己心中疑惑,同时最好能让他以后都别再盯上她。
除此外别无其它。
她可没打算真的与他培养师兄弟的感情。
“当着我这个大师兄的面有什么好隐瞒的?若不揭下你的面具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小师弟安夙?我找你只为确定这点,你现在不让我看,那我如何确定你到底是不是?”
千菩提闻言脸上不满自是更加浓郁,蓦然间却是一怔,所有火气都在刹那被凝固声音反而多了些低沉与痛意:“还是那夜你说的都是真的?小师弟,你的脸是真的被那个毒王给,削骨易脸术,他们真的这样对你了?”
千菩提比寒舟更直接,当夜寒舟虽有疑惑可也并未这样直问,然则千菩提却是没有任何的顾忌。
“那不重要。”
安夙撇了眼千菩提,眼见男子双掌紧捏微微垂眸:“若你只想确定我是不是安夙,那你都看到了,银枪弑天在我手中,弑天会认我为主已说明一切,还有我师兄寒舟也已然见过我,你觉得若我不是师兄他还会认不出?你又觉得若他没有确定我的身份,会将你是我们大师兄,将你找我的事告诉我?”
师兄心中定也有很多的疑惑。
当夜师兄与他谈及过往说了许多也是想要确定他的身份,而她本来就是安夙这是事实,师兄虽有疑惑不解,可这点很显然师兄心中也早就已经确定。
她不知道为何千菩提眼里为何会有那些压抑的沉痛与怒火,毕竟他们虽有师兄弟的名份在,可实际他们从未见过,更没有任何的感情。可不管如何那些事她都不想再提及也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那些痛对她来说早就承受过也早就成了过去,那张脸皮那副躯体她也从来没有多在意过,可对在意她的人来说,提及说起那些只会让他们觉得心痛,所以早就过去的事又何必再去向人提及?
那个破庙里发生的所有事,除了她自己和已经死去的夏候源,还有对她下狠手的夏候雪瑶与萧烨,这世上再没有第五个人知道。
包括樱洛她也未提过半字,樱洛只知她是被萧烨与夏候雪瑶害死却并不知具体的情形,若是知晓那些以樱洛的性子与对她的在意又如何能够受得了?怕是早就找上那两人想要替她报仇了。
“……”
千菩提微默后笑了笑:“不管如何,你还活着就好。我就知道寒舟那厮定然有你的消息,只是却一直都不肯告诉我你的下落,若是他早说我也不必费这么大的力气来寻你。你都叫我一声大师兄,我这个大师兄总不好以大欺小,再和你计较被你耍的那些事。”
“你想见我只为确定我的身份?”安夙轻蹙眉宇,这两日她有想过千菩提找她的缘由,却未想到会是这个可能。
“确定你是否还活着,确定你的身份这只是其一。”千菩提敛去眉宇间扯起的笑意肃色道:“我还想知道安家被斩的真相你查到些什么?安家被斩时我并不在帝都,得到消息时太晚,我有潜入阮家去查过,可惜的是并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不过我曾经潜入禁宫,在皇帝的腾龙殿上见过一样东西,后来我查到那是皇帝在安家秘密搜出来的,便是史书传说中的玲珑玉骨,当然我想你现在应该能猜到那只是个假货,我想这应也是皇帝会怒极处斩安家的原由之一。”
“玲珑玉骨现世的消息骤然而起,先是五国皇室之间,最终因着安家之死被传世人知悉,我一直怀疑这幕后有只黑手在推动,只是那只黑手隐藏的极深我查无可查,直至现在我想我能够确定的是,这黑手到底是谁,小师弟你既见过应该很清楚才是,我希望你能如实的告诉我。”
“还有我想知道小师弟你的目的,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果你想要报仇我会尽我所能帮你。”男子声音仍低沉,安夙甚至能明显感觉到千菩提最后一句话说出时语气中压抑的复杂与犹豫。
“理由是什么?”
她凝眼片刻吐出五字接道:“我想知道你帮我的理由是什么?你为何会对此事这么关心?你又为何会对安家被斩一事做如此多的查证?甚至为了查证此事不惜给皇家送去大笔的银两?为何师父从来不曾向我和师兄提起过你?当初那些送往边关的粮草是否出自你手?你当初又为何要这么做?你并不想参与到这些事里来,可为什么还要帮我?”
“为什么?”
千菩提咧嘴笑出声看着少年道:“这个说来有些话长,我的确不想参与到这些事里来,这些年我早就习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可我还欠下笔债未还,我也还欠下一人的承诺,所以若你真想报仇,我,会帮你。”
“……”
“……”
安夙未语,只静静凝着千菩提。
千菩提侧首看着外面照进来的霞光,微微靠后眯了眯眼,这刻男子的眼神有些许的恍然,刀削般俊逸的脸庞也再没有平日的狂放与不羁。
就好像是陷入了回忆里。
许久他才缓缓的掀唇开口:“我父母亲人惨死时我记得我只有五岁,我以为我也会死,可我却没有死。是游历在外的老头子意外救了我,并且将我带回碧落山替我改名千菩提并收我为徒,我在碧落山呆了九年,随老头子习武。
“算起来我与你一样都是出身将门,我知道杀我父母双亲,灭我家族的仇人是谁,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九五帝王。天降一纸圣昭,通敌卖国,罪无可恕,镇远将军府抄斩满门。阖府化作一片火海,尸横遍地,府中一百二十八口人除我之外再无人生还。”
“可那不过是朝中佞臣的陷害罢了。那时我满心满眼都是仇恨,我要替我的家人报仇。可老头子除了教我习武却再不肯教我别的,不管求也好逼也好我用尽手段他都不肯点头,更不许我迈进藏书阁与禁地半步。他说教我习武只为让我以后能自保,他还说我的父母临终时有遗言不希望我替他们报仇。”
“他总是对我这么说,可杀父杀母之仇不报那岂非枉人为子?可老头子不肯教我更防我的厉害,我也拿他没有办法,于是我拼命练武,十二岁便下山召集父亲留给我的残余旧部,秘密开始筹建菩提山庄,想报仇总得有势力才成。谁让我的敌人是皇帝?”
千菩提说着收回眼看向安夙笑道:“后来我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率了人闯闯禁宫行刺,可惜当时老皇帝已死,新皇萧永郢登基没几年,父债子还,这也是天经地义的,老皇帝死了那我自然杀他儿子。可皇帝身边禁军高手如云,我习艺不精被禁军高手重伤,最后被老头子强行救回碧落山。便是那次我见到了寒舟也见到了你。”
“只是老头子不许我现身,我便住在典藏阁的阁楼里养伤,每日看着寒练武习医摆弄药材,自然民看你练功与与老头子习排兵布阵兵法谋略之术。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我就觉得你真长得好漂亮,像个玉娃娃,这样的人去带兵打仗?那可不真得笑死个人了?”
“可老头子说你是天生的将才,把你夸得可谓是天上有地上无,我自然是不信的,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小娃娃而已哪里就有他说那么厉害?可他却说,是雄鹰终有一天会展翅飞上云霄,若我不信便与我打个赌。”
“那时候我年幼气盛,又哪里受得了他这般的激将法?所以脑袋一热张口就应了下来,却不想就这样被他给算计了去。他道以十年为限,便赌你在这十年里能否一飞冲天。而在这十年里我不得再行任何报仇之举。”
“十年后若他赢了,只要有你在的一日,我便再不能找皇家寻仇,且必须得全力助你,同时不得让你与寒舟知道我的存在,若十年后我赢了,他也不会再干涉我做任何事,是否还要报仇也都随我自行选择。”
“碧落山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弟子下山便再与碧落山无关也不能再以师兄弟相称,我想这到底为什么,你比我更清楚。所以这十几年来你和寒舟都不知道有我这个大师兄,我们也并不曾见过。现在你也该知道,为何当初与你对招后我会这么想找到你,又为何要确定你的身份了?”
“老头子于我有恩,这是我欠他的承诺,你是他的关门弟子也是他最喜爱的徒弟,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疼你,所以如果你要报仇我帮你,便算是还欠他的那份恩情。”千菩提说着深吸了口气,看了眼静默的安夙,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轻啜了口润喉。
安夙只静静的听完千菩提的话,也凝着男子沉默未语。她并未想到这其间还有如此曲折的一段往事,她也未想到事实与她所想间是南辕北辙,她更未想到原来千菩提与她也有如此深的渊源。
原来她竟是千菩提的制约么?
安夙轻轻眨了眨眼眸,伸手轻抚着自己手中玉质的茶杯,她自然知道碧落山为何会有那样的规矩,多年来五国乱世,战乱时时频生,那只是师父想要保护自己弟子的手段。
不管什么人多年相处的情宜不可能轻易断掉,可外人不知,不管哪个出了事都不可能会牵连到另外一个,碧落山的弟子本就极少,师父这生也只收了他们师兄弟三人,又怎么可能会不想尽办法保护他们?
师父之所以会与千菩提订下如此赌约,以十年为限,不止是想要拿她来制约千菩提,显然也是希望十年的光阴岁月能够冲淡他心中的恨,就算真的不能让他心中恨意完全消磨怠尽。可十年时间也足够他去成长,十年后的他也不会不再如幼年那般莽撞行事。
师父用心良苦,既想保护他们不让他们受伤,又希望他们守望相助,否则师父也不会如此选择性的收徒,并且传他们不同的自保本事,师父选择收师兄寒舟教师兄习武以及杏林之术,教她奇门遁甲,排兵布阵,武艺谋略之术,而只授千菩提武艺,自是想要限制压制住他的仇恨。
如师父所愿,多年后的千菩提,他心中的仇恨随着岁月流逝,随着老皇帝的死早就已渐渐消散,如今的他应该不会再想找皇家报仇。
可偏偏她却出了意外。
这怕也是师父未曾料到的,若非如此素来闲云野鹤,从来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菩提庄主,又怎么会长期的滞留在帝都?如今既知原尾,解开心中疑惑对她来说便已足矣,自也没有必要再让千菩提掺合进来。
而这也是师父当年定下赌约的目的。
敛绪安夙淡淡开口:“你既还记得与师父的约定,身为弟子自当依照师尊遗命行事。你现在看到我还活着,那么你与师父的赌约仍然有效,至于我的仇我自己会报并不需要外人来插手。”
“我是你大师兄怎么就成了外人?”
千菩提狠狠的蹙眉:“如果我是外人,那个戴面具的难不成是你内人?你个该死的臭小子,你给我说清楚,我和他到底谁才是外人??”
“……”
安夙蠕唇还未及开口,男子却是气儿都未闯,便又已怒声接道:“我知道你武艺高强可多个人帮你难道不好?你都看到有多少人想找你出来,更有不少人想对你不利,你觉得我既然找到你,还能再甩手不管你的死活?还是你想告诉我有彼岸相帮就根本不用再要我帮忙了??你该不会真以为有彼岸帮你,你就能所向披靡了?”
“我告诉你臭小子,你若敢说个是字,你可以睁大眼睛看看我会不会前账新账在这里和你一起算清楚,况且我帮你也只当是替我自己报仇了,你在那里磨叽什么你?总之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师父已逝,如今我是你们大师兄,你与寒舟现在都得听我的命令,由不得你反对!”
“还有,我以大师兄的身份,严重警你命令你,你最好以后给我离他远点儿保持安全的距离,连面都不敢露总是藏头缩尾的人,我看他就不像好人,他帮着你会不会别有目的你都弄清楚了?说不定他就是在打你的主意,你可是老头子的徒弟,更是我千菩提的师弟,我决不能让你去做他的男宠,否则以后我死了都没脸去见老头子!!!”
男人嘭一掌狠狠拍在小几上,瞪着安夙怒气腾腾的警告,此刻已站起身满脸恶狠狠的样子,更是被那外人二字气到有些口不择言。
他可是他大师兄,大师兄!!!!那能算是外人?如果真要算外人,那也应该是那个戴面具的家伙才能算是外人才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