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上站着三道男人的身影。
当中者锦衣华袍,长相俊逸,龙章凤姿,他此刻正垂首望着下方,在他身旁还站着两名佩刀的青衣侍卫。
明三收回视线看着男子道:“殿下,您说这大邺朝堂,是否当真已到了无人可用的境地了,这邺皇竟派个女人领兵打仗?属下可真没想到此次来邺都,还能看到这样好笑的笑话。”声音里满是讥讽之意。
女子领兵当真是天下奇谈!自也是天大笑话!!!那么多的大邺男儿莫非便当真找不出个可以领兵的人了么?
“笑话?用人唯贤,又何分男女?”
宗政明渊良回了八个字,收回视线看向天边游移的云朵,衣袖轻挥拂了下微顿开口:“我让你们办得事办得如何了?都查到些什么说来听听?”
“回殿下,属下等查到那日前往候府的人的资料,是城中雅贤居的主人名叫红萝,那位纪大小姐与红萝还有吏部尚书之女丁凝好像关系不错,先前因候府被下药满府人都被迷晕,纪华裳被赫连煦暗中劫走。”
明三敛色回道:“纪少阳曾派暗卫追查十余日左右才将人救回,自那后候府便闭门谢客,肖锦是一年前入的候府,当时他的眼还是失明的,能看到也只半年左右,不过属下查到,神医寒舟曾现身候府。”
“神医之徒简洛更是长驻候府替老太君调理身子,所以属下猜想他的眼睛能看到应该与这两人脱不了关系。另外肖锦身边还跟着三个侍卫,除了当年随其前往西晋求药的白桦外,还有两人一个叫皇甫瑜,另一个叫欧阳旭。三个人都是以侍卫的身份跟在肖锦身边,而肖锦当初是以琴师的身份出现在候府。”
“殿下为何要属下查纪华裳和肖锦?殿下是还想带他回西晋么?可依属下看来他怕是……”明三说着紧蹙着眉,这几年殿下一直有派人找寻肖锦。可他却不知到底是为什么?
殿下与肖锦相处算起来也只是三年多前在笑林阁巧遇的一个多月时间。虽然只那一个月时间,可殿下对其却极其看重,几乎整一个月大半时间都会在笑林阁里与那位肖公子下棋煮酒,谈天论地。
不止多次诚意相请,更是这一找便三年,此次更是殿下下令让他们把这个消息暗中告诉舞阳公主,如今想来怕是殿下想利用舞阳公主和永宁候府抢人,可惜的是舞阳公主虽聪明有脑子,却最终还是败了阵。
若是换作平常权门世家的闺秀遇到这种事,有女子领着孩子找上门找到自己的未婚夫认爹,那勿用问定会让山两人生出嫌隙来,到时候只要再来个滴血认亲将事情坐实,男方必然百口莫辨。
这结果?
那定是会妥妥的将人给撵出府。
可哪知那永宁候候府的人却霸道到极点,不止不滴血认亲更是直接下令便要杀了孩子,最终导致事情露馅儿舞阳公主的算盘落空不止,公主更是被他们给安个假冒公主的罪中上了刑。便是后来太子亲自上候府亲口道明身份,再如何示意他都不为所动,永宁候府也更是抵死不放人。
他还真是没见过像纪家人这样的硬骨头。
自然他也是头一次看到,太子殿下如此的看重一个人,可实际他却并不知其间的具休原由。但他知道一点,殿下如此看重他,想要找到他将他收入帐下那只能说明,他必然有过人之处。
可就算殿下仍有这个心思,现在人都已经走了,便是殿下再如何想,再如何有办法,人不在也都完全没了用武之地。
为什么?
宗政明渊闻言却是忽尔笑了笑:“能够让狼王赫连煦看中的女人,引来众人争夺差点挑起两国战乱,成为那红颜祸水的女人,你们以为她便当真会有如此的简单?现在你们不是都亲眼看到了?”
“能冒天下大不讳穿上那身铠甲,不管她身后是不有人出谋划策,又是否是受人指使行事。光是这一份胆魄那也远非寻常的女子所能够企及。她与传闻不符本殿自然是要查她,还要查清楚的。至于肖锦?本殿从来都不认为他只是个闲云四海注医的游士,如今也证明本殿的叛断并没有错。”
“本殿也未想到他会在邺城停留如此之久,看来他的真正身份应与这里有所关联,我们便在邺城再停留数日,你们借此机会给本殿好好再查查看,不管是他还是纪华裳,这两个人的底细你们给我查清楚,一定要仔仔细细的查清楚,尤其是肖锦。”
男人声音微沉,他当然是要找到他,若非他当初他缘何会那样做,又缘何会错过那样好的机会?这个人,是当世之中唯一让他另眼相看的人,包括数年前他也曾会面轩辕无极,可当时的轩辕无极,都没有给过他这样的感觉。
否则他又缘何如此想找到他?
他说他很欣赏他,那是他的由衷之言并无半点虚假,可惜的是这世上真正有才华的人,却都不会那么轻易为人所动,美人,名利,权势,这世上能够用来收买人心的方法他都在他身上试过。
他一直认为这世上没有人可以逃得过七情六欲,也没有人能够做到真正的无欲无求,可当初的他却就给他这样一种感觉。
那个人如风又如云。
他的眼瞎着,他明明四处求医却又对此根本半点都不在意,这个他能够很清楚也很轻易感受出来,他不爱权势,不爱钱财,更对美人没有半分兴趣,当然用美人来收买他的确是牵强也势弱了些。
毕竟,你能奢求一个看不到的瞎子对美人有多大的兴趣?
彼时他认为这样的人要么真正的无欲无求,要么便是太善于隐藏,若然不似表象那只能证明,他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隐藏了起来。只是他没想到他竟然也会为个女子所动,居然答应那么苛刻的条件入赘永宁候府。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安排宗政槿夕出马。
可被他们那位父皇盛宠,名声早就远扬的舞阳公主,宗政槿夕的战力却是明显的太弱,根本就不是那个女子的对手,竟是初战便被打了个落花流水,到最后还得要他出面救她出来。
今日他出来不久,宗政槿夕也离开了住处,想来怕也是不顾伤势,去了大街上瞧热闹。他这个皇妹,对那个男人倒也真是情根深种,到了如此地步都还是不肯死心。
当然这样很好,若不如此他又岂能利用他?
宗政槿夕带着宗政霓裳偷出晋城,宗政霓裳却是惨死,宗政瀛此次回去自然是难以交待,如今的时机也差不多,有些早就不该存在的人,自然也是时候该消失了,若不如此他又怎么能拿到他想要的?
宗政明渊微顿敛绪接道:“本殿要知道他的所有,包括他为何会选择入赘永宁候府,他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在帮他隐藏,三年前本殿就有预感,他的身份并不那么简单,否则本殿让你们暗中查了这么久,也不会最终只查出那些没用的东西。”如今这种感觉更是格外的强烈。
“此次便从这位永宁候府的大小姐开始查,包括他们身边的人和所有与他们有关联的人都不要放过,给本殿全都派人暗中跟着,只要仔细的清查,总是会有些蛛丝马迹的收获。”万事万物不管如何掩盖,只要拔开迷雾追根溯源,便定能抽丝剥茧,进而也能知道他想知道的。
而很显然的,他会在邺城停留如此之久,那只能证明他的根源与这里定然会有密不可会的密切联系,他们之所以未能查到,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在暗中阻止或是清理过原本关于他的讯息。
就像是……
男人话落思索着,想到此处他脑子里却是突的闪过道灵光,蓦然间脑海中也随之浮上了数道断续的画面,来回在脑子里回放,他整个人都因此一僵,眼神在刹那间也变得极为幽暗。
“殿下,您怎么了?”
感受到男人身上气息的变化,明三明七有些担忧的看了过去,都有些不解为何刚刚殿下还好好的,此刻脸色却为何阴沉如水?
“呵,呵呵……”
宗政明渊手中玄骨玉扇一收,勾唇溢出串极为低沉的笑声,那笑声带着几分的戾气与冷意,更有着些许说不出的意味:“看来倒是本殿太大意了,竟也被人迷惑了视线。”
“你们两人去给本殿拿样东西回来,若是不出意外想来会有些收获,等拿到东西之后,你们再随本殿去个地方,本殿倒要好好看看,到底是不是如本殿所想的那样……”男人低低的说完,深遂的眼瞳中浮上抹锐利的光芒,一闪即逝却犀利如闪电。
“是,殿下。”
明三明七两人领命而去,男人却仍旧在原地站了许久。
另边山头之上,同样站立着两道身影,却是一男一女,女子满头青丝高挽红红纱裙如火,明媚的脸庞那素日挂着的绚丽笑容早就消失不见,那双美丽的眼眸始终落在下方不曾移开丝毫。
那幕很刺眼。
可她却就是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如同那日她原本可以找借口拒绝,却仍是忍不住前去候府赴约,明明知道看到他们在一起的画面只会让她更痛,可她却无法控制自己想要靠近他,也无法控制的想要看到他。
她不知道如此折磨自己到底有什么意义,不,她明知道没有意义,她明知道就算她站在在他面前,他也绝不会多看她一眼,她明知道不该去,明知道自己该忘记,她明知道她早就失去,彻底的失去。
可心却不受理智的控制。或者哪怕就这样疼着,折磨着自己也是好的,否则没有了他,若是连这疼痛都没有了,她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
女子身畔几步远。
男子发如墨,颜如画,褪下那袭象征身份的国师的紫边羽袍,换上了身素色的锦袍,少了那丝不食人间烟火气的圣洁,那道身影却是多了份让人难以言喻的沉沉的伤。
伤入骨。
他等了整整一个月零二七十天,等她来见他一面,可五十七个日夜他却始终没有等到她出现,直到他收到他出征的消息,他忍不住偷偷去候府看她,可他看到的却是他和她缠绵的画面。
他那么深刻的爱着她,卑微的想要祈求她也爱他,哪怕只一点都好,可她的眼里至绐至终都没有他的存在。
她能看到的人只有他!
只有他。
男子便静静的站在山头,任秋风吹拂他的发梢在空中烈烈舞动,直到什么也再看不到,他却仍旧像是坐雕塑般静静的凝望着那个方向,从旭日东方到日正中天再到最后一丝晚霞也落在地平线,却仍是没有移开他的脚步。
“既然这么舍不得,为什么不去找她?为什么不追上去?为什么不去把她抢回来?你就这样站在这里有什么用?就算你在这里站得再久再久,她也不知道你在这里念着她,想着她不是么?”
风声中有声音响起,男子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侧头看去,看着女子憔悴双苍白的脸,凝视了许久才掀唇问:“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刚刚在这里看谁又在念谁?你念的人是不是也在那里面?你又为何不追上去?”
“你……”
红萝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因着男子连串的问句而苍白到尽失血色,她抿唇看着男子脸庞眉眼许久后方才再次开口。
“如果可以,我会不顾一切的追上去,我会不择手段的把他抢回来,哪怕为此付诸所有我都会在所不惜,我绝不会向你这样驻足,我更不会向你傻到在这里自艾自怨自伤,你觉得那有什么意义?”
她突的跨前几步走到男子跟前一字一句:“那根本没有意义,沐白,让我来告诉你,有的东西若你不主动去争取,就永远都不可能会属于你,可若是努力争取总是会有一线希望不是么?我虽不能追上去可是你可以的,只要你想你就可以追上去。”
“你总不会不知道他们此行所去是为何?沐白,他们此去是为平叛,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忍心看到她在战场拼杀,你忍心看到她流血受伤?你忍心让她置身狼烟峰火尸横遍野中?当她遇到危险而你却只站在这里,你觉得如此的你她凭什要喜欢,你觉得她凭什么要喜欢这样的你???”
女子的声音透着几分的低沉却又有着几分的尖锐,字字句句都如针直戳男子心房让原本就痉挛抽蓄的心,更在那刻尖锐的是刺痛起来。
他沉默了许久问:“你为什么不能追上去?你喜欢的人又到底是谁?你告诉我这些话让我追上去将她抢回来,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他?”
他没有道出那个名字。
可他想她应该很清楚他说的那个他到底是谁。
“不错,我喜欢的人的确是他,所以你知道了我们都一样,我和你,我们都是被抛弃的那个,所以我们想要得到想要的就只能靠自己去争取去夺回。至于我为什么不能追上去,那自有我的理由和原因,这个你没必要知道。”
红萝亦未有隐瞒直接点头承认:“可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诉你,如果你今日不追上去不把她夺回来,终有一天她会痛不欲生,你也一定会悔不当初。”她和他的确都是一样的不是么?两个被抛弃的人那么凑巧的在这里遇到,或者这是上天对她的提示,也是上天给她的机会?
“你到底什么意思?”
沐白蹙眉声音蓦然沉冷了几分,原本剔透的眸光也多了些许的暗沉和冷意的质问,女子的话不止似有所指,更是含着浓浓的警告。
“如果我告诉你,他接近她只是别有目的,从始至终他都在利用她,包括让她爱上他,你觉得这个理由可足够?”女子突的上前贴近男子的脸颊,低低的声音这刻透着几分的魔魅。
“沐白,不想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受伤,那就去亲手把她夺回来,好好的守着她护着她,否则你可看看,我说的话到底会否变成现实。我要说的就这些,到底如何做国师大人可自己想清楚再决定。”
“我知道你很爱很爱她,所以我想你绝不会忍心,你也绝对不会舍得看着她受伤,对么?”女子声间忽尔变得轻柔。
那对么两个字轻飘飘的,就似片羽毛几乎没什么份量,却又像块巨石没入男子心湖掀起滔天波澜,让他瞬间阴沉了脸色,连双拳都已纂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