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缓过疼痛，苏瑾回到车上，陆时深的电话还在契而不舍地打过来，她瞥了一眼，电量已经快告急，只好接起来，咬着嘴唇等对方开口。
“苏瑾？”陆时深感冒未愈，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明显的焦急，“你在哪？怎么一直不接电话，沈珈说你去见个朋友，我还担心……”
他担心什么？担心她的安危，还是担心她见什么不该见的人，知道不该知道的秘密？
苏瑾想到他跟周成山认识，那她打的那通电话大概也已经传到他耳朵里。
她闭了闭眼，出声问陆时深：“你在家吗？”
“……刚回……”
“我去找你。”
苏瑾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七八点的路上车还很多，不过书城过去陆时深家不算远，二十分钟她到了。
车子开进地库，常停的车位旁边，陆时深的车已经在那里。
人竟然也在，身上的正装还没有换下来，黑衬衣袖子卷到手肘，衬着露出来的手臂格外白皙清瘦。
他正低着头靠在车前，不知道想什么，听到声音才抬头看过来，接着就起身。
苏瑾来时的路上已经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见到陆时深，心跳又再次乱了，以至于停过无数次车的老司机突然忘了该怎么停车。
她心慌意乱，车子往后退时差点撞到陆时深的那辆，好在她反应及时刹住车，车轮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库里显得震耳欲聋，惹得别的车也跟着呜呜响成一片。
苏瑾失魂一样僵直地坐着，直到陆时深小跑上来敲车窗，她扭头隔着玻璃看他。
他病了这几天还没好，脸色本就差得要命，加上心理作用，隔着玻璃看他就觉得那脸色白里透青，还满是焦虑神色，只怕稍有不慎，他就会在她眼前倒下来。
他拍着车窗，嘴巴张合，苏瑾听而不闻，只对着他的脸发愣。
就是这个人啊，她已经爱得那么深。
想当初他追她，她还顾忌两人的差距，左推右躲，就怕感情投入却是无疾而终。
奈何他这人也跟自己一样固执，认准了的事怎么都不放手，他用温柔包裹她，将她那身冷硬一一化解，让她抛开顾忌一头栽进来。
闹别扭的时候还犹可，跟普通男女并没有什么两样，看对方哪哪都觉得不可信。
可甜蜜的时候，被他呵护备至的时候，她难免也矫情地怀疑，自己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好事，才会在这辈子遇到他，而这辈子又该怎样积福，以确保下辈子也还是这个人。
所以说她矫情嘛，想那么多，可就是没想到这一切都可能只是欺骗，是幻影。什么钟情，什么缘分，到头来都是别有用心。
杰奎琳那次说陆时深天生怜弱，说他们的开始也是基于同情。她意有所指，苏瑾也心知肚明。
可是她说服自己信任他，就因为他主动放弃沈南星的馈赠。倒不是说她自己多么高尚，对钱财不屑一顾，而是她觉得一个身在名利场的人却可以做到淡泊名利，至少说明这个人的人品值得信赖。
现在回头再想，先抛开她身上是不是有杰奎琳影子不说，她在陆时深心里终究是弱小的吧。
如果她的“弱”还有他母亲的原因在，那他对她跟小七掏心掏肺地好，是不是也恰好印证杰奎琳的“忠告”？他对她又有几分真心呢？
陆时深还在叫她，苏瑾收回神思开了车门锁，陆时深几乎同一时间拉开了车门，半个身体探进来，捧着她的脸仔细查看。
他的焦急和关切也是假的吗？
苏瑾目光平静地对上他血丝密布的眼睛，鬼使神差似的把手伸过去，落在他的眉骨上，手指顺着眉毛滑动，最后贴着他的脸颊不动了。
他还有点发烧，皮肤上有凉凉的汗。
她心疼他，可越是心疼，就越是无法原谅他对她隐藏的那些事实，也越无法原谅还在心疼他的自己。
“苏瑾……”
陆时深捉住她的手，可他自己的手却在微微颤抖，他对她笑，又笑得那么难看。
苏瑾看得难受，撇开头，抽回手自己下了车，退到一边等陆时深把车停进去，然后自顾自往电梯间走。
陆时深追了上来，要接她手里的包，她默不作声地拽着没放，他也没再坚持，紧紧挨着她一起等电梯。
原本有很多话要说的，两个人都是，可是真见了面对上眼，却都成了哑巴。
苏瑾心里很乱，但这乱中还要勉强分出一丝理智，克制自己的脾气。她在忍耐，忍得痛苦。
到了门口，苏瑾让到一边等陆时深开门，其实密码锁设置的密码是他们两个生日的尾数组合，她一直都在用，今天却避如蛇鼠。
彼时甜蜜，此时砒霜。
陆时深开柜门给苏瑾拿拖鞋，却被苏瑾平淡地拦住了。
“不用换了，我说完就走。”
陆时深弯着腰顿了一顿，还是把那双跟他一样有熊仔图案的拖鞋拿了出来，转过身对苏瑾笑，气息虚弱道：“……不能留下来吗，昨天说好……”
“昨天也不知道今天的事。”
苏瑾尽量压低声音，好让自己听起来没有那么尖刻，但效果似乎不太如人愿，她看到陆时深的脸色已经一片青白。
他是在怕吗？因为欺瞒她那么久，所以怕再也兜不住了吗？
“你有没有话跟我说？”苏瑾勉强扯了扯嘴角，“任何话，你愿意说的，我都想听。”
陆时深背靠着鞋柜，伸手拉苏瑾，低声讨好：“进来说好不好？”
“就在这里说吧。”
“我……”
苏瑾看他垂下眼皱眉，也跟着蹙紧眉头，她给他机会解释，他还这么为难吗？
“你不说，那我来问吧，你愿意回答就回答。”苏瑾抓紧手提包的带子，硌得掌心都痛了，才又开口，“周成山告诉你我给他打电话了吗？”
陆时深点点头。
苏瑾了然，又问：“那你应该知道我跟田庆华拜码头拜的就是他，对吗？”
“……知道……”陆时深抬起眼来，眼底是掩饰不住的痛苦，有些急切地解释，“……但我也是去年才知道……”
“去年？去年什么时候？”苏瑾脸色变了变，语气抑制不住地拔高了几分，“该不是你陪我上山那次吧？你看到苏澄的照片，后来才问我有关他的事，所以你……”
苏瑾突然停下来，瞪大眼睛看着陆时深。
她原本还只是假设，但现在脑子转过弯来，原来的假设俨然已经变成事实。
所以，如果他的确是那次才知道她跟周成山认识，那是不是恰好说明，他对当年的人质案早有所了解？而他之所以了解，是因为那个人质是他的母亲？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陆时深，心里被突如其来的顿悟挤压得快要爆炸，她抬手捂住胸口，却挡不住汹涌而来的眼泪，和终于爆发的的怨恨。
她甩开手，冲他发出破碎的嘶吼：“陆时深，你妈妈就是当年被毒/贩挟持的人对不对？你很早就知道我弟是为了救她才中的枪？你知道所有的事，可你却瞒着我，还假装深情款款地跟我谈婚论嫁？你到底有什么底气这么做？！Angel她那次说对了，你根本就是个大骗子！”
“苏瑾，我不是……”
苏瑾盯着他的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两片缺乏血色的嘴唇激烈张合，往陆时深心上发射子弹。
“你不是？那你告诉我你不是骗子是什么？你说给我听啊！”
“……我……”
陆时深急了，却又突然哑口无言。
藏得最深的秘密被猝不及防地当面揭穿，面对苏瑾咄咄逼人的质问，他竟毫无招架之力。事实上他也完全想不起，还有什么可为自己辩解的。
他理亏。
从头到尾都是他对不起苏瑾，是因为他的母亲，才造成了她一家这些年的不幸，而他的犹豫和懦弱，最终又造成她今天对他的失望和绝望。
他本来就是罪有应得！
可是再怎么无颜以对，他却不想苏瑾离开他。
他知道以她的脾气，她一定会离开他。她恨他，不会再给他机会，让他把乱麻一条条码清楚告诉她，她会像当年在医院摔手机那样，用更狠毒的方式离开他。
陆时深突然贴过来抱苏瑾，用最大的力气抱紧她，不惜把自己都不耻的虚弱完全展露给她。
如果她还愿意怜悯自己，他会感激上天的仁慈。
他把头靠在她的颈窝处。她绷紧身体，却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贴在他的胸前，像烙铁一样烫痛他的心脏。
“……苏瑾……”
“放开我！”
苏瑾声音冰冷发抖，陆时深心里随之发沉，心痛加上剧烈的胃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可是手上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我不放……”
“我再说一遍，叫你放手！”
箍在身上的力量纹丝不动，苏瑾呼吸不畅，终于忍不住发了狠地往外挣。可即便是爆发的当口，她也还是顾忌他的破胃，两相拉扯，苏瑾挣不脱，抓着陆时深的手臂一口咬下去。
他突然吃痛，嘶了口凉气，却还是没有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