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老板安迪的办公室里，气氛一度很沉默。
隔着办公桌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有要从对方眼里探出真伪的意图。
但苏瑾提出辞职已经不是第一次。
上次是一个月前。
Angel久不登门后，某天晚上终于再次现身，尽管态度依然傲慢别扭，但她说她已经考虑清楚，认为跟苏瑾做朋友的好处应该会大于做敌人。
“我们就算做不成朋友，也不会是敌人。”苏瑾笑道。
“不是我朋友的人我才不愿搭理。”Angel为自己的直率感到自豪，“我不要做什么老好人。”
“我也不是。”苏瑾笑了笑，突然又认真起来，“所以沈珈，你最好想清楚，跟你过往的那些助理相比，我可能没那么好说话。”
Angel警惕地瞪过来：“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你只想找个凡事都听你的，你指东她不往西，你说站着她不敢坐着，如果你要的是这样听话的助理，那我做不到。”
“不听话你想怎样？让我都听你的？”Angel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设定，拧着眉头一脸不高兴，“我讨厌被人管东管西。”
苏瑾体贴地点点头：“那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但隔天Angel又登门了，大剌剌坐在苏瑾家的餐桌上，一面心安理得地享受小七給她夹的糖醋排骨，一面将一个印有南星logo的正儿八经的文件袋推到苏瑾面前。
“什么？”
“你不会自己打开看？”
苏瑾看Angel一眼，难得见她也有局促的时候，连耳朵都红了，于是笑笑，自己打开文件袋。但袋子里只有一张A4纸，上面用中文歪歪扭扭写了几行字，她很快浏览完，又笑着看向Angel，还没开口却被截了话头
“不许笑！我是认真的，做得到就做，做不到就没必要往下谈了。”
“我没笑。”苏瑾揉了揉脸，又再看了看那那几行字，目视Angel问道，“你说 ‘不准过问私生活’，我是不是该理解成 ‘不许干涉谈恋爱’，是这个意思吗？还有 ‘不许打小报告’，我能知道 ‘小报告’指的是哪些吗？ ‘手机是私人物品未经允许不准随便动’，这个我看出来了，放心，我没有窥探你秘密再去贩卖的嗜好……”
“行了，你能不念出来吗？” Angel面红耳赤地瞪着苏瑾，讽刺道，“但愿你没有阅读障碍。”
苏瑾有些同情地回视她：“那倒没有。不过这么笼统模糊的协议，我的确还是第一次见。你其实可以用英文表达，如果需要的话。”
跟Angel达成“协议”后不久，苏瑾便跟安迪正式提出了辞呈，但因为那时正值公司年中财务盘点，安迪只当苏瑾是因为太忙太累才突然兴起的想法，因此安抚了几句，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直到他出了两个星期差回来，她再次敲开了他办公室的门。
“真要走啊？”安迪到底还是开了口，又笑，“我以为你对我-我是说，对咱们公司-挺有感情的，至少你在这里做的还算开心不是吗？”
苏瑾没有错过安迪话语中那不自然的一顿，知道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于是对于提出辞职的愧疚又加深了几分，虽然她明知道不该将感情跟工作混为一谈。
“对不起，安迪，我知道我这么做会让你为难，但考虑到我的一些实际情况，我可能还是离开比较好，希望你能理解。”
“我可不可以知道你所说的 ‘实际情况’是什么？如果是因为家里小孩老人的关系，或许我能提供一些别的解决方案。”
安迪的挽留固然让苏瑾感动，她却还是没办法把心里的打算和盘托出，毕竟她不是祥林嫂， 而苏澄的故事也并不适合逢人就哭诉一番。可是如果没有这个故事前提，她又怎么让安迪明白，她其实是在走一条她自己都还不确定是否行得通的路。
“跟家里没关系。”苏瑾选择撒谎，但也并非完全不坦诚，她迎向安迪询问的目光，诚恳道，“安迪，辞职后我可能会回南星。”
安迪先是有些意外，但紧接着就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脑袋，笑得有些复杂：“你早说啊，早说你回南星那我就明白了。”
苏瑾只是笑，明知道安迪肯定误会了，以为她是为了男朋友才回去，当然她不否认有一部分陆时深的原因，但最终还是为了她自己。楚舟说的没错，如果进入那个圈子可以得到她想要的，未尝不值得一试。
“你们打算结婚吗？”安迪突然问，意识到自己问得太突兀，又笑起来，“这是好事。我是说，南星是个不错的公司，有前途。”
苏瑾也笑：“暂时还没打算。我回南星可能会换职业，不做财务的话，其他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全新的，什么都需要从头开始学，所以想想压力还挺大的。”
因为有了陆时深这层关系，安迪很快就批准了苏瑾的辞职，月中时甚至还自讨腰包请苏瑾全组人在最好的日料店吃饭践行，到了离职那天，苏瑾跟同事一一告完别， 然后再到安迪办公室到招呼。
“我送你。”安迪像是等待已久，手里拿着车钥匙晃了晃，“我知道你今天没开车来。”
苏瑾很不好意思：“我没什么东西要拿，所以不用送我。”
“怎么没有东西！”
安迪一再坚持， 苏瑾也不好再拒绝。可她的确没什么东西，除了一个水杯可以放包里携带外，需要拿的就只是平时用来做枕头的抱枕，所以对于老板的体贴，她实在受之有愧。
“其实，”安迪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快到苏瑾家楼下时，才突然出声，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遗憾，却又不乏真诚，“我早就想认一认你家的路。”
苏瑾不知道怎么接话，她以为早在那次说开之后安迪就对她收了心思，但现在看来又觉得不是。
“安迪……”
安迪转过头看苏瑾，狭长的眼睛里照旧闪着生意人才有的精锐光芒，过一会儿他瞥开眼，笑道：“没事。我来送你，其实是想跟你说句话，不管你去哪做得如何，只要你愿意， 我的公司还是会随时欢迎你。当然我明白你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
跟安迪告别后，目送着他的车子扬尘而去，苏瑾提着包抱着抱枕，长时间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很感激安迪从入职到今天对自己的关照和情义，也为自己半道离开公司感到遗憾，然而过去的路未来的路，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所以无论荆棘与颠簸，她都只能鼓足勇气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