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早已经黑透,雨却越下越大,间或几声雷点轰隆隆从远而近。
他们已经在偏远小镇驻守了十几个小时,趁黑摸进这座平层独院也已经不止一个小时,然而事情依然没有丝毫进展。
领头的王sir是个瘦老头,早该退休了,偏偏这起案子在他手上跟了三年,怎么也不肯错过这最后一击。
“如果线报没错,只有四个人,我们干脆冲进去?”端着枪紧靠在身后的小刘,女朋友还等着他回去庆祝认识两周年,“干守着也不是办法。”
“冲进去?”瘦老头王sir瞥了他一眼,“里边有人质,你打算怎么处置?”
刘警员赧然地抿起嘴巴,不再吱声,这时从紧闭的木门里隐约传来一声闷哼,细听这下倒的确像是女人,然而很快这声音又被雨声盖过去。
突然吱呀一声,是木门边传来的,显然有人要出来,全副武装分守两侧的人顿时抖擞精神,就等着门开的瞬间行动。
这房子的结构他们早已摸清,独门独户,没有窗或是后门,因为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住人,它只是三个围合在一起的巨型盒子,一个结构怪异的仓库,如今成了毒窝。
就在事情微微出现转机的时候,门里却又传来低弱的叫声,这一次听得更清楚,那样压抑的却又隐隐透着兴奋的声音,源自被扣押的女人质无疑。
“他们在做什么?”小刘手心里出了一层汗,冲王sir送了个嘴型:“私刑?还是……”
他猜到了,但师傅王sir并没有给他答复,他依然紧锁着眉头。他很紧张,做了这么多年警察,碰到这种时候,神经依然会绷到极致。
黑暗里,王sir双眼陡然睁大,只见刚开了一条缝的门,下一秒又要被惊慌地关上,那人已经发现了什么。
这班毒瘤果然狡猾,否则早三年就该一锅端了,哪还留到现在。
“各位听我的指令,”王sir在耳麦了低声道,“小李老周老方和小程守着门口,其余人跟我进去,切记保护人质安全,尽量留活口。”
就在门重新合上的那一秒,一只手准确而迅速的捂上那人的嘴巴,与此同时,一只冷冰冰的枪抵在他的太阳穴。
门被推至半开,十几个人闪电般地贴墙入了院内,然而就在他们快要接近悉悉索索所在时,不知谁触发了仓库内的警报,原本只有微弱灯光的地方,顿时灯光通明。
枪声四起。
入队不足半年的刘警员左闪右突,他反应敏捷,身手不错,然而经验到底不足,显然他不该轻信所谓线人的情报,四个人?明明十个人只多不少。
置身枪林弹雨他并不怕,虽然只是个新人,可是除暴安良的决心一点都不输给师傅。他知道假以时日,他也一定可以做到像王sir那样,眼光独到八风不动。
就在堪堪避过一枪的刹那,刘澄迅速矮下身体,贴着地面滚到一张翻倒的沙发后,然而就在那里,他一眼发现了被堵住嘴巴,双手也被绑起来的女人,资料显示她四十五岁,可惜毒品和惊恐让她看起来至少老了十几岁。
“冷静!”刘澄冲她低语,“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
外面的枪声渐渐弱下来,王sir在耳麦里继续发着指令,他们有队友受伤,但显然这些伤是值得的,本地耗时最长的制毒贩毒案终于即将告破。
“我找到人质,现在带她出去。”刘澄低声报告,同时给了旁边女人一个安抚地眼神。
他心里其实是看不起她的,上头说是人质,大家却都清楚,她并不比这些毒贩子清白。如果不是有她这些人的供养,毒品生意又怎么会屡禁不止。
尽管痛恨,但这女人特殊的身份还是让刘澄丝毫不敢放松对她的保护,他将自己的防弹背心脱下来扣到女人身上,然后扶起她,靠着队友的掩护,迅速往木门方向撤去。
变故就在一瞬间,年轻的刘警员瞥见了一丝的光,那是从另一个巨型盒子里瞄过来的异光,直冲他身前的女人而去,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饿虎猛扑,将那无知的女人扑倒在地。
“碰!”枪响了。
……
叮铃铃,响得更大声的却是闹钟。早上六点一刻,它及时拯救了无数次陷在相同梦境里无法抽身的人。
闹钟是昨晚临睡前设置好的,怕声音太大吓到小七,苏瑾还特意把它调小音量,结果自己还是被吓得猛坐起来。
苏瑾剧烈地喘着气,一面反手扣下依然响个不停的闹钟,然后双手紧紧捂住了脸。
人已经彻底醒了,紧张又疼痛的心情却还停留在梦境里,就好像最后响起的那一枪,不偏不倚就射在自己心口。
当然,她不是刘澄,也不是苏澄,苏澄早已经死了,而她是苏瑾。
苏瑾又深呼吸了几次,这才平静下来,她往右侧躺下去,在靠墙边蜷着身体睡觉的小家伙脸上亲了一口,又小心翼翼给他拉好被子,做完这些她也该起床了。
时间还早,冬天天更是亮的晚,窗帘半拉的房间里黑蒙蒙的看不清,只能借着手机微光走去厨房。
做一家子的早饭和中饭。早餐是大骨粥,中饭是豇豆焖面,另外再炒一盘西兰花。东西昨天晚上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会儿只需要上灶开火。
苏瑾等着陶罐里的水开了几分钟,这才把火调小了,那边铁锅里的面也焖上了,大概半小时后才会好。
这半小时尤其珍贵,苏瑾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在客厅的餐桌边坐下来,桌子上还有她昨天晚上随手翻的书,以及写了又划掉又再写的几页纸,只是后来她被小七拖去睡觉就留在桌上没有收拾。
她是个单亲妈妈。准确地说,是个连婚都没有结过,却拖着个四岁孩子的职场女性,每天除了料理家务和孩子,其他的时间则是投身在公司里,为每个月底的房贷车贷打拼。
而这天大亮前的半小时,成了一天二十四小时里,苏瑾可以为自己做点什么的自由时光,也是唯一可以为已经遭受生活碾压的梦想点灯的时光。
但半小时何其短暂,比梦想先喧嚣起来的,是厨房里灶台上的砂锅。苏瑾不得不丢开手里的笔,飞快跑去厨房关火。
早餐做好了,天也亮了。
苏瑾手脚麻利地收拾好厨房,又迅速收拾完自己,这才推门进了卧室,半跪在床上,探身将小家伙托在手里抱起来。
小七是个男孩,喜欢穿有小熊图案的睡衣,这会儿被苏瑾抱着,贴着耳朵叫小熊仔,他先是皱了皱鼻子,接着揉揉眼睛,嘴角慢慢漾开鬼机灵的笑,双手搂过苏瑾的脖子,在她嘴上吧嗒亲了一口。
“妈妈早。”
他刚睡醒嗓子总有些沙哑,听着像蚕宝宝啃桑叶的声音。
“小熊仔早。”
苏瑾腾手在他小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又宠溺又无奈地看他往自己怀里躲,尽管心里希望他能利索点,可是又不忍心催促。
这是母子俩难得的腻歪时间。
小七白天上学,苏瑾上班,晚上小七在晚托班里待到苏瑾加完班才能接回家,而后是做不完的繁琐家务。小七很懂事,并不会缠着妈妈陪他玩,以至于他们能这样亲密的相处,仅有的时间就是睡觉前以及起床后。
“妈妈今天上班吗?”
小七已经从苏瑾怀里起来,乖巧的伸着两只手,任由妈妈给他换衣服,他的大眼睛在衣服里圆溜溜地睁着,期待妈妈的答案。
他每天都会问一样的问题,当然每天的答案也都一样。
“妈妈要上班啊。”苏瑾半蹲下来给小七穿袜子鞋子,一面抬头对他笑,“妈妈是个好员工,每天都努力工作,小七也是个好学生,每天都认真上课,对不对小熊仔?”
“可是,”小熊仔把未说完的那半句咽下去,转而笑起来,“妈妈,我会好好上课,好好听老师的话。”
苏瑾将小家伙的鞋袜穿好,扶着他从床上下来,又上下检查了一遍,发现忘记给他带吸汗巾。小七性子不算太好动,但一直爱出汗,有时候汗湿的衣服没有及时换下来,风一吹他就容易感冒。苏瑾忙又去衣柜抽屉里给他拿汗巾,一面叮嘱小七:“要是湿了记得跟老师说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
小七笑着抱抱妈妈的腿,转身跑去隔壁房间。
那里的门半掩着,房间也不大,一张一米五的床占据了大半空间,床头缝隙里刚好塞下一个简易衣柜,还有一个小矮柜摆在床头,就这些而已,房间看起来就有些拥挤。
床上躺着个人,四肢平躺,头朝里歪着,枕头上是散乱的灰白的头发。被子下的起伏,看得出人很高,然而也有些怪异的僵硬。
这是小七的奶奶,亲奶奶,小七出生那年就中风瘫痪了,如今已经在这张床上躺了四年,以后还不知道要躺多久。
她还没醒。不过不是因为身体虚弱,而是她这两年已经习惯晚上失眠,白天才好昏沉沉睡过去,这样时间才没那么难打发。
“奶奶,”床是矮床,小七很轻松就爬上去,在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亲了一下,也不管她听不听得到,又小声说,“今天星期三了,还有两天就是周末,妈妈说带我们去公园玩。”
奶奶根本听不到,小七却满足地笑着跳下床,跑着去客厅吃妈妈准备的早餐,然后和妈妈手牵手去学校。
小七喜欢这样的早晨,尽管天冷,妈妈的手却很温暖,妈妈的眼睛也很温暖。告别的拥抱又那么温柔,小七趴在妈妈肩头上,笑得那么幸福。
送完孩子,苏瑾就得马不停蹄赶往公司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