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告诉他认错人了,顺便问问他等谁等了五百年,却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表示不满。
他像是理解了似的,稍稍靠前,竟抿着唇衔下了我口中的毛巾。我愣住了,想捂着脸嚎叫一番,实在又腾不出手,只好朝他大声咆哮:“臭小子,你平时就是这么勾搭有夫之妇的是不是?”
“我平常不这样。”他郁闷地勾起了唇角,摇了摇头,就像个三岁孩童。
“那为什么对我这样?”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看你讨厌吧,特别讨厌。”
“你就是这么讨厌人的?”
“嗯,其实你长得真的挺好看的。”他认真地点了点头,而后倒到了桌上。
我想喊他松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便催动雪域心替我“开锁”。将自己好好拾掇一番,腾出空欲动手教训他,听得门上叩了几声,任恩娘推了门进来。
“二公子这是……”
“喝多了。”我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任恩娘晃了晃桌上空置的酒壶,笑了笑,说:“这竹叶青最上头,难怪要醉。”
我低声嘟囔:“借酒行凶,臭流氓!”
“月牙姑娘,孟城主那边发来一封口信,是给二公子的,他说他被狐主陛下派去昆城办事,嘱他这两日好生休养。”
“好,我会转告他。”
“月牙姑娘,许久没有见到尊师,不知他是否还在红都?”
“在的。近日他迷上了书本,一天到晚总在看,也不知道是什么内容。你找他有事?”
“我想找他问一些事情。”
“喔,你出了千酒阁的大门往左,走到头以后再往左,尽头有一处宅子,他就在里面。他平时也不出门,你随时可以去找他。”
任恩娘向我道谢以后我便想着如何将孟希莱带回山中。方才他冒犯了我,我是轻易不会放过他的,心中暗笑着又偷偷打了他的头,恰好听见门外叫卖糖葫芦,一径跳出窗户,上街寻吃食。
我沿着大街一路吃下去。狐众热情,知道我未来可能是城主夫人,都不愿收我的银钱,我不想招人话柄,又不知道准确价码,只好多给一些,引来一片赞叹,直到天黑才想起孟希莱。
我回到千酒阁时,他还趴在桌上昏睡。
“睡睡睡,睡死你!”我莫名又生了气,拍了拍他的后脑勺。
只是我没有想到,我揽过他的腰带他起身时,心中竟升起绮念。我拼命地甩头,抓着他的衣襟从二楼跳了下去,落在马车之前。乍一看,牵着马的竟是我初来红都的路上劫他馒头的锦衣少年。
“怎么是你?”
他笑嘻嘻的:“小的给霍姑娘请安。”
“快扶你家公子上车,他喝醉了。”
“遵命。”
上车以后,他开始唠唠叨叨:“姑娘,小的回红都之后,又被公子爷赶去了京都,刚刚才回来,听说公子爷来了千酒阁,立马过来接,却不想姑娘也在此处。”
我淡淡地说了一声“嗯”,并不想多说。
“当日我将财物都留给了姑娘,公子爷很是生气,逼问我姑娘去处,我知道公子爷平生最爱漂亮姑娘,就把姑娘在昆城的事情说了。姑娘现在是正和公子爷交往吗?”
“不,我现在正和孟城主交往,而且孟城主并不知道我是霍卿卿。”
少年噤声,目光闪烁。
我终于得了清静,将孟希莱的宽阔胸膛当作枕头闭目养神。
山间路途蜿蜒,晚风习习,我们一路走得安心顺畅,孟希莱久久未醒。直到半山腰,马突然受了惊停住不走,少年突生警觉,许久未出声。
我掀开帘子往外瞧,低声问他:“有事?”
“姑娘,小的觉得这里有些不寻常,要不要把公子爷叫醒?”
我一面注视四周,一面向后伸出手拽了拽孟希莱的衣摆,同一时刻前方蜿蜒的山路上出现了许多双绿色的眼睛,他们隐在黑暗之中,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
“那是什么?”
他低声回我:“是狼。霍姑娘,是狼。”
“他们想做什么呢?”
“多半是想袭击我们。”
“岂有此理!”
我气势汹汹地跳下马车。
“孽畜,还不快现出原形!”我扬手打出一掌想逼出他们一棍子打死,谁想喊得霸气,林子里却没一点变化,这才想起自己在一个时辰之前被摁进装满千日觞的酒缸里。孟希莱失了法力,我也一样。
我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勉强攒出一个笑容,一字一顿地说:“你刚才说他们多半是要攻击我们吗?”
“可能是野狼,他们不受狼王管制,四处流浪。”
“狐和狼打过架吗?我问这个干什么?”
他正经地望着我:“姑娘得罪过狼族吗?”
我轻轻笑了两声:“或许八百年前得罪过,谁知道呢。”
而后我回到车里,狠狠地抓着孟希莱的衣襟摇晃他,恐吓他。
“你再不醒我就把你丢在这儿,让他们把你吃掉好了!”他却如同死了似的一动不动,气得我撒开了手,“你去死吧!”
苍茫夜色中,那些眼睛逐渐靠近,及至我们眼前方化作人形,总共是八位,为首的汉子身着黑衣,手执弯刀,强壮凶悍。
“霍姑娘,小的以为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犯罪。”
“你说他们是劫财还是劫色?”
“财色都好,就怕他们不要。”
我苦笑着:“你从后处逃,速回红叶宫搬救兵。”
“可是公子爷……”
“你们公子爷交给我了。”
我假装淡定又从车上跳了下去,一步一步走上前。
因敌方实力不明,我假作客套:“几位朋友深夜拦路,是否需要帮忙?倘若是钱财,只管开口。”
为首的汉子大声说:“未来城主夫人好大的口气,只可惜我们兄弟几个不要钱财。”
“难道几位是看上了小女子的才貌不成?”
他们却不笑。
为首的汉子稍稍低了头:“夫人才貌绝佳,任谁看了都着迷。只可惜我们出身低贱,平生惟愿入朝为官,光耀门楣,夫人就是敲门砖。”
“这么说来,你们非取我性命不可了?”
“希望夫人九泉之下不要怪罪。”
只听为首的汉子一声令下,八匹狼朝我疾来,出手凌厉迅速,看样子是久经沙场。
我全身上下只雪域心可作武器,偏偏又不能将它展露于外,只好全力躲闪。虽然失了法力,但我身上有许多宝物护持,勉强能保住自己。可对方训练有素,法力又强,摆了个奇怪的阵法,我学识浅薄心又乱了,被围在中间不能来去。再拖延下去,只怕他们会发现马车上的孟希莱。
“夫人身上好强的护持!原本以为夫人小小年纪,家主派我们兄弟是杀鸡用牛刀,真是失算。”
“是谁派你们来的?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夫人死后,在下自然会说与夫人听。”
“我若死了,城主大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夫人若死了,孟城主迎新夫人都来不及,哪有闲情理这些晦气的旧事!夫人是个聪慧女子,难不成要在下以孟二公子要挟?”
我就怕他用孟希莱要挟我。
“我与孟城主无亲无故,死了就死了,但是孟二公子是孟城主嫡亲的兄弟,你们敢动吗?”
“夫人与二公子死了以后,我们兄弟几个放一把火,再制造二位私奔的流言,到时候孟城主会以为你们躲到了天涯海角,又与我们何干?”
竟是匹能言善道的狼!
“来呀,把孟二公子请出来!”
我眼睁睁地瞧着两个汉子将孟希莱从车里丢了出来,内心挣扎无比。我想着若是我不管他死活,或许能拖延到救兵出现,可是他若死了,我找谁配合我的计划?又有谁比孟希莱更合适?而且他未曾待我不好,为狐也算可爱,长得又讨喜……更何况孟希寞待我那样好,我若是弃他胞弟不顾,只怕将来要遭天打雷劈。
我心乱如麻,几个强盗已向他举起弯刀。
也罢,也罢,救狐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催动雪域心之灵突破重围,像闪电一样辗转之间去抓孟希莱的肩膀,触到他的那一刻欣喜若狂。不料一片黑色倾身而来,我瞧着明晃晃的弯刀飞快地劈向孟希莱,恰巧也劈向我的手臂,我一着急收不回手,只能寄希望于雪域心。腕上的雪域心寒芒乍现,自动弹开了正劈来的锋利弯刀。我躲得过这边,却躲不过那边,得意之际背上无端被划了一刀,疼得龇牙咧嘴。
鲜血自嘴角淌下,我正欲回头用雪域心大开杀戒,忽然被拦腰抱住。稍稍抬起头,见孟希莱揉着惺忪的睡眼,缓缓低下了头。对方的弯刀映出他没有表情的侧脸,精致又带点痞气,是难得的好看。
“你个大笨狐,不等我死了再醒?”
他痞痞地说:“醒了不就好了嘛。”
“杀了他们。”
他抱歉地挠挠头:“你忘了,我泡过千日觞。即使没有,我也打不过这群狼妖。”
“你说说看你有什么用?”
他紧了紧在我腰间的手掌,正了神色,对他们大声道:“我红都孟家与狼王交情匪浅,不论谁许了尔等高官厚禄,都得经过狼王的册封吧。到时候只要我同狼王说一句,尔等还有命享高官厚禄吗?”
为首的汉子瞬间低了头:“禀公子爷,小的出来之前家主吩咐过,无论如何都要取月牙姑娘性命,公子爷不要让小的难做,不要跟家主过不去。”
“放肆!”
我听出了玄机,偷偷挣开孟希莱的手掌躲到他身后,暗自撕下衣摆,给他的头连带着耳朵密密麻麻地包了几圈。
“你做什么?”他讶异地望着我,就像在看一个精神失常的人。
我也不理他,收摄心神幻化出雪域心琴身,孟希莱愣愣的硬是没有反应过来。
“你干什么!”
随着对方一声暴喝,我奏响《雪域八音》,厉声道:“今夜本姑娘就算不杀你们,也要把你们困到残废!”
五指拨动琴弦,我笑盈盈地望着他们弹奏,琴音如子夜鬼哭,惨厉凄绝。
《雪域八音》本身就是威力强大的圣曲,尤其能伤听琴者的五脏六腑,通常脏腑破裂难以恢复,我轻易不敢弹奏,但此时我怒气上脑,也顾不得了。只是它极其耗损精力,在我法力尽失的情况下,我弹到一半已有些支撑不住,心跳随着琴声越跳越快,我不住地呕血,却不能停下。
孟希莱抬手用袖子帮我擦拭嘴角,像是注意到什么似的突然变了脸色,又低头看了我的背心,神色紧张地握着我的腕说:“你怎么中毒了?不要再弹了,我们走。”
我倔强地挣了挣他的手臂,眼里都是杀气。
他低着头咬了牙,用力抓住我的手说:“霍卿卿,你不要闹了!”
我仍是任性地挑着琴弦不肯罢休,第一匹狼心肺炸裂而死血溅当场的时候我快意地咧开嘴笑。也不知他是气还是怕,猛地打横将我抱起,跑出老远老远,跑进树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