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天光暗淡,是只着一身单薄里衣的血洛浠。她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呻吟、抽搐。
原来,她被欧赫茨从空中丢了下来。
在场的狐众说血家堡被设了强大的结界,还质问奄奄一息的血洛浠究竟做了什么开罪了王子。
她遍体鳞伤,颤颤巍巍地伸出指头,几乎是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指着近处的血溱浠张了张嘴:“我不是血溱浠,她才是!”
在场的都是赤狐一族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骤然听到这句话,一个个胆战心惊,骂骂咧咧起来。他们不过是冲着血墨轩的面子前来道喜,却和血家堡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遭了池鱼之殃。
血溱浠紧挨着血树宣,对血洛浠说:“我不是千叮万嘱要你小心行事吗?这才一晚!”
她兀然仰起头,对着血溱浠狰狞地笑:“还不是因为你魅力通天!竟然能让他将赤狐瑰宝暖暖相赠!你凭什么!到底凭什么!”
“然后你就全招了?”
“他也曾师从碧诗,那些邪术,你以为他会不知道吗?论理,你该叫他一声师哥啊!”
师哥……
是,是她疏忽了。
良久,她像失了生命一般启唇求和:“他想怎样?”
血洛浠一愣,才知道自己也没有答案。
血溱浠让血树宣扶她往堡外走,失了内丹,又被暖暖伤了元气,走几步心都犯疼。
她知道有狐妖躲在暗处,于是在最接近冰川的地方朝着虚空大声喊话:“欧赫茨,你有什么想说的想做的,尽管来找我。我知道错了,我什么都接受。”她闯下的祸,她必须承担。
果不其然,有只小狐从冰川里冒出头来,幽幽地朝着血溱浠行了一礼:“姑娘的话,奴一定带到。”
得到答案以后,血溱浠感到非常放心,觉得事情并不是不可挽回的。她笑着吩咐血树宣安置好血洛浠,自己则在屋里等着欧赫茨驾临。
她对于求不得的岁月已痛恨至极,只要能够脱离这种状态,无论怎样,她都热烈欢迎。但现在,显然已不太可能了。她皱着眉头盘算着,只要能圆满地解决这件事,任何条件她都答应。任何条件,且不退缩。血墨轩及时离开,她多少有些庆幸,甚至很开心。在她看来,事情不会更坏了。
房门突然“咿呀”一声。
“宣哥,是你吗?”
“是我。”
“抱歉,连累你了。”血溱浠阴沉着一张脸,苍白极了,乍一看仿佛阴司来的鬼魂。
“不关你的事。”
“这件事,仔细想来,都是因为我的私心。父亲常责我忤逆犯上,违背伦常,却也不舍得对我怎样,我以为我有足够的运气任性到死,但我原来没有。倘若一开始我肯安心待嫁,或许就不会触怒王室。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认,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如今,你做何打算?”
“倘若他不计前嫌,我甘愿入冰宫。”
他的眉头微微一皱,额角渗出点点汗渍,大抵是心口的伤又疼了。
我看到的这个故事最后一幕,是血家堡八百里地界被通天的烈火包裹,是漫山遍野的哀鸣里锻造而出的袅袅飘散的烟灰。
我从梦中醒来的时候被坐在近旁的金暖暖吓了一跳。她向着身后扬一扬手,便有宫女捧上了雪域心。
“我是来将雪域心归还姑娘的。”
我接过雪域心放到一旁,对她说:“陛下好大方,这雪域心说还就还,不知道会不会也大方地把暖暖交给遆云脩呢?”
她身后的宫女却不乐意了:“这是我们夫人跟陛下求来的!”
“那就请夫人去求一求,让陛下把暖暖给我去救遆叶锡吧。”
金暖暖充耳不闻:“霍姑娘,对于从前,你还记得多少?”
“从前我跟着我哥霍因宗,在青城过得可开心了。”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关于欧赫茨,我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好,我会替姑娘说好话。”
她起身要走,我迅速跳下床追她:“欧赫茨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可能是命中注定吧。”
“我听说你曾是照顾宓璃的宫女,你们成婚有十年了。他喜欢霍卿卿,喜欢血溱浠,但是伤心的时候,受辱的时候,手段就非常狠辣,相信你也有所耳闻。你不怕吗?”
“我不会让他伤心受辱。”
宫女又来抢白:“陛下对夫人,是霍卿卿血溱浠能比的吗?前些年陛下遇刺,陛下护夫人比护自己多,连自己命都不要了呢!”
“住口。”金暖暖轻声呵斥她。
我逼近金暖暖,对着她身侧的宫女说话:“那小丫头你觉得,在你们陛下眼中,夫人这个暖暖,和陛下心中的那个暖暖,哪个比较重要?”
“当然是夫人重要啦!你这个假霍卿卿不要妄想跟我们夫人争宠,别说是迷国至宝,就是宓璃公主,在陛下眼中都不及夫人万一!”
她回答得干脆利落,透露了许多信息。那就是——绑宓璃不如绑金暖暖。
没办法,我就是容易相信别人。
我扬手将宫女搡出门去,控制住了面前的金暖暖。在殿外守候的夏侯冽闻声而来,面容冷淡。我静静地拨着琴弦,用雪域心织出一道结界,将他隔离在外。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的法力强了许多。
“霍姑娘,陛下不会将你交出去的,你不要乱来。”
“夏侯将军,我要的是暖暖。你去告诉欧赫茨,两个暖暖,他只能留一个。”
相比夏侯冽,金暖暖显然镇静许多,有时候我一晃神瞥见她淡定的脸,便有一种是我被绑架的错觉。
“喂,你就没有想说的吗?”
“我想说,你实在可笑。”
“你的命在我手里,你说这话才可笑呢。”
“你拿我威胁他是没有用的。”
我歪着头,摆出一副天真娇憨的样子:“那你告诉我,如何才有用呀?”
她坐靠在床榻上,学着我的模样,歪着头装天真娇憨:“将我破脑剜心呀。”
我觉得自己不被重视,便生气得不再跟她说话。可我直到天黑都没有等来欧赫茨,甚至快要睡着了。
“那丫头不是说你在欧赫茨心里比命还重要嘛。怎么?光是说说而已啊?”
她笑了一下,眉眼有种温暖的柔软:“他每日想方设法给遆叶锡续命,已经很累了。”
“他是看死我不会对你怎么着是不是?”
她沉静地颔首,我越发生气了。
“霍姑娘,你要暖暖,是另有用途吧。”
我手托腮想着对策,没时间理她,犹豫着点了头。
“如果我能给你呢?”
“凭你?”我咕哝着随口答她,回过神被她惊着了。
随手将暖暖借给血溱浠的欧赫茨,难保不会将暖暖交给最宠爱的夫人保管,虽然她生得并不好看。这么想来,她方才说我可笑也是正确的。
我难以置信地扭头斜了她一眼。
“你说什么?”
“秦圣暝找过你吧。他上一世投胎,本是艰难非常的,冥界某位大官与他有旧,硬是帮着他存了从前的记忆,给了他秦圣暝的躯体,让本已死去的秦圣暝死而复生,来找陛下报仇。这几年他私下找了我许多次,给我开了极好的条件,希望我能从陛下口中套出血溱浠的下落。他觉得,血溱浠并没有死。”
“你说什么?他觉得血溱浠并没有死?”
我心生疑惑。若他一早就知道血溱浠还在世上,为何要以冰纱、暖暖为酬请我去分辨宓璃是谁?宓璃可是正经投胎,从婴孩慢慢长大的。如若宓璃不是血溱浠,那么她冒认血溱浠又是为了什么?
她轻轻颔首,说道:“那位冥界大官对他透露,说当年血溱浠有贵人相助,死里逃生。他追问,那位大官却不肯对他透露更多。他以为,是陛下将血溱浠藏起来了。”
“然后呢?”
“我没有答应他,他也没有逼我。”
“你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经过这么些年,他羽翼渐丰,若想做禹国的王,谁也拦不住。我希望国破之日,霍姑娘能将我与陛下偷偷带出迷国。”
“迷国不要了?子民不管了?”我有些错愕。
“遆叶锡,不过是禹国的新势力向迷国发兵的借口罢了。禹国现在也不是遆云脩在做主。不然你以为,遆云脩会放任独子在迷国生死不明吗?早就喊打喊杀带他回家了。况且经过这些年的折腾,迷国早已千疮百孔,或许交到秦圣暝手中,能有一番新气象。”
“你这么想,欧赫茨知道吗?”
“我相信陛下愿与我做一对最平凡的夫妻,在人世携手白头。”
“血树宣会放过你们?”
“这世上可以有秦圣暝,就可以有宓璃。”
我恍然大悟。既然血树宣想要找到血溱浠,就给她一个血溱浠。至于这个血溱浠是真是假,于我何干?
这位金夫人如此聪慧狡黠,不但将方方面面都想到了,而且不恋栈权位富贵,看来要她以暖暖作保是绝不可能的了。怪不得欧赫茨不理会我的绑架,夏侯冽也一去不归。是我小瞧她了。
我关了结界放走金暖暖以后,又想通了许多事,还觉得之前那个长长的梦境是他人刻意所为,要我明白一些事情。或许,就是血溱浠的手笔。
当晚,我听到了遆叶锡离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