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总是黑得特别早,天气预报说要下雪了,所以天空一直都浑沌沌的,黑也黑得不透彻,有那么一抹子灰紫的光在西边飘着,在乌云中半透半遮,透着科幻电影的奇幻美感。只是这城市里遍布霓虹,映得街道亮如白昼,鲜少有人会注意头顶上的这片天,唯独天文馆一条街上比较素净,没有霓虹灯闪得热闹,唯独一块巨大的led屏幕立在天文馆门口,上面播放着馆内天文望远镜拍摄到的星空。
入冬之后,天黑得早了,天文馆也闭馆闭得早,每到闭馆时,馆中便会随机播放一些跟星空有关的歌曲,今天播得是2001年开播的美剧,《星际迷航》的主题曲《Where My Heart Will Take Me》。
“It's been a long road, getting from there to here。It’s been a long time, but my time is finally near……”
薛襄襄拖着巨大的黑色垃圾袋,打开天文馆上了锁的后门,一边跟着广播哼着一知半解的英文歌,一边艰难地将垃圾袋拖出门去。天文馆的后门出去是个小巷子,巷子也就一米宽,除了这个城市的老居民,为了抄近路,鲜少有人会来,里面凌乱地摆着一些废弃的拖把,和一个绿色的垃圾桶,垃圾桶旁有一些呕吐物,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醉汉干的好事。
“出门怎么不让车给撞死。”
薛襄襄丢下垃圾袋,皱着眉骂骂咧咧,将散发着恶臭的呕吐物打扫干净,然后才转身将垃圾袋丢进垃圾桶中,又急匆匆回去,不一会拖出另外一袋,两个袋子一塞,那绿色的垃圾桶竟然满了。这个时候巷子口已经响起了垃圾车的音乐声,她一刻不敢耽搁,拖着垃圾桶,朝巷子口跑。
送完垃圾桶,赶紧回到天文馆,整个a栋的楼梯和地面,还有厕所,都要打扫。
二十八岁的薛襄襄是天文馆的清洁工,s市天文馆在国内外享誉盛名,效益很好,因此就算是最底层的员工,待遇也还不错,至少对于薛襄襄这种只有高中学历,又毫无背景可言的女人来说,这份工作真得没什么好抱怨的。
“至少是个正式工作。”蒋丽莉时常这么说。
蒋丽莉是薛襄襄的后妈,是个爱穿豹纹,打扮恶俗的中年妇女,这么说的时候,都是在薛襄襄的出租屋里。
蒋丽莉来薛襄襄这里也没其他事,通常先是从上到下数落薛襄襄一顿,无非是“不会打扮,找不到有钱的男朋友,帮衬不到家里“, “女孩子就是赔钱货,你们老薛家亏了我生了峰峰,要不就绝后了。”之类的老生长谈,但是无论话题绕得多远,最终总能绕回到钱上。
三天两头要钱,理由总离不开,薛襄襄同父异母的弟弟薛峰峰。
峰峰看上了一台电脑,也不贵,才两万八,你也多少出点。好歹也是有正式工作的人,才出一万?
峰峰想整牙,坑人的牙医要一万七,你这里有没有?有阵子没见,存不少钱了吧?别掖着藏着,不给自己家人花,将来留着贴汉子?我就是养闺女不中用,你看你看,还没找着对象呢,这就学会藏钱了。
薛峰峰今年十八,初中还没上完就退学了,就在家里混日子,是个离了爸妈就得饿死的典型巨婴。生活不能自理,在外懦弱经常被欺负,回到家就发脾气,有时候还会对亲爸亲妈动手,当然,最主要的撒气对象还是薛襄襄。薛襄襄当然也会还手,但每次还手换来的都是蒋丽莉和薛峰峰的混合双打,她除了伤得更重,什么好都捞不着。
薛爸爸倒是心疼襄襄,不会参加战局,但是他是个怕老婆的,被蒋丽莉管得死死的,薛襄襄挨打,他一声不敢吭,只会事后劝襄襄:“峰峰就是小孩脾气,你忍着点也不致于闹成这样。 ”
所以等她能工作赚钱之后,第一件事就从家里搬出来,就算租的房子是个半地下室,蟑螂多的杀都杀不完,一天里只有中午能见一会阳光,她也觉得比住家里要温馨几万倍。
薛襄襄打扫完了厕所,走进员工更衣室,天已经黑了,清洁组的另外几个女工早早换了衣服,正围在一起闲嗑牙,聊得内容无非就是老公孩子,要么就是谁家的婆婆又跟媳妇打起来了,谁家的狗养的机灵讨人喜欢,谁家的猫刚生的小崽,模样漂亮,真招人疼。
这几位大姐都是天文馆附近的老居民,老房子拆迁,个个身价千万,是每个月光收租就衣食无忧的包租婆,原本也不缺钱,出来工作纯粹只是打发时间。这事还上过本市的报纸,时常有游客指着她们议论:”那几位就是身价千万的大姐。”
“旁边那个年轻的呢?”
“那个没听说过,可能是个真的清洁工。”
“年纪轻轻干这个?”
“乡下上来的吧?”
“谁知道。”
薛襄襄并不是乡下上来的,相反她跟那几位大姐一样,也是本地人,只是她没那么好命,家里不算小的老房子并没遇上拆迁。不过,就算拆迁了,估计跟她也没关系,家里的一切都是薛峰峰的,她连掉在地上的饭粒都没资格捡。
什么?男孩女孩拥有同样的继承权?
薛爸爸苦口婆心教育了她二十八年,“女孩总是要嫁人的,留给你就全落到别人家去了,你可不能这么傻,给峰峰留着才是真正给了老薛家。”
洗脑很成功,薛襄襄打心眼里,就不觉得自己能在家里得到什么,早死了这份心了。
她换了衣服,半新不旧的黑色棉衣,手套磨得漏了棉花,但是她不在乎,能戴就行,她想存钱换个洗衣机,带烘干的那种。地下室太潮了,冬天衣服总也不干,带着一股霉烂味,谁走到她身边都皱鼻子。
“襄襄,今天我们去赵大姐吃饭,你也一起?”见薛襄襄换好了衣服,有个大姐叫她。
这几位身价千万的清洁工大姐,对薛襄襄还是不错的,什么好事都叫上她,遇上因为襄襄长得好,就嘴上不干不净占便宜的参观者,还会帮着解围,但是薛襄襄就是跟她们处不来,薛襄襄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没法跟对她好的人相处,别人对她,她总觉得不自在,没几分就想逃走。
在大姐们家里也是,她去过一次赵大姐家里,大姐家里人口简单,丈夫敦厚,上高中的女儿也特别喜欢襄襄,总是拉着她说东说西:“小姐姐,你皮肤真好。”“小姐姐,你用什么牌子的化妆品?”“小姐姐,你穿这个是最近最流行的复古风吗?”
女孩儿的关注和明亮真诚的眼睛,让薛襄襄坐立不安,出了一身的汗,一顿饭还没吃完,就借口走了。
以后再没参加过这些大姐的聚会,这次当然也找了借口说不去,大姐们大概也习惯了,转过头来,继续闲聊她们的。
非亲非故的,谁有功夫伺候一个阴沉的小姑娘的情绪呢?再说,28岁也并不小了。
闭馆之后的天文馆静悄悄的,展区的灯都已经关了,她顺着楼梯走上四楼。
四楼有一个不对外开放的区域,是个小型的天文台,里面有一台十三厘米口径的天文望远镜,是薛襄襄唯一的朋友。听说这里是本地大学一位天文学老教授的课外实验室,里面除了那台天文望远镜,还有很多仪器,只不过大多数仪器薛襄襄都不认得罢了。
那位老教授经常会带学生到这里来,关起门一忙就是一夜,薛襄襄并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只是知道,那台望远镜能看到天上很多星星,星光璀璨而夺目,让人心醉。
在打扫时,因为实在好奇,她用这个望远镜看了下夜空,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她几乎执迷地爱上了星空,每到工作结束,就会偷偷来这里逗留一会。
从上个星期开始,她就发现,最角落上的一颗并不起眼的星星,散发着蓝盈盈的光,特别好看,而且光芒一日强过一日,她今天再看,那蓝光几乎覆盖了星体,蓝得晶莹剔透,实在让人挪不开视线。
她看得痴迷,盯着望眼镜的时间长了点,加上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竟有些头晕眼花,眼睛从望远镜挪开时,脚下没站稳,扑倒在一旁的一排仪器上。
那排仪器亮着微光,被薛襄襄一压,顿时发出一阵尖锐的鸣叫声,她吓了一跳慌手慌脚去关仪器,几乎将每个按键都按了一遍,那仪器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她擦了擦冒了一头的冷汗,长舒了一口气,蹑手蹑脚离开了天文台。
她没注意的是,在她头顶上,天文台顶楼上一道金色的光芒直冲云霄,如彗星般光芒夺目,在天空中徘徊许久,才最终没入黑夜之中,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