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皇太后寿辰这日。
本来今日侍候十二皇子入宫的人是迎夏,但我听闻小白也会出席寿宴便和迎夏换了,入宫的马车上十二皇子看破了我的心思,道:“安歌,你可知道今晚的寿宴不仅是皇室内眷,还有朝堂群臣都会参与?从座位的排列来看,你同木子萧是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
我可以隐了实体跟在他左右啊!
便是寻不到这样的机会,哪怕是远远看上一眼,我都是心满意足的。
直到入了宴席我才懂得,这皇太后的寿宴排场有多大,光是宫内亲属女眷便将内厅坐满,文武朝臣全部都在外殿,也就只有几位跟皇室沾亲带故的大臣才有幸坐在内厅。
幸运的是十二皇子的座位在内厅中央的位置,而小白跟着洛青英坐在内厅尾端的位置,虽然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神情,但好歹也能看见他的身影啊。
到底是皇家的寿宴,案桌上琳琅满目的器皿盛着丰盛的膳食,坐在十二皇子两侧的皆是我未曾蒙面的皇子们,我听着十二皇子与他们寒暄,悄悄抬头看向最上头台阶上的位置。
这个灭掉小白满门的人,一身龙纹华服,隔得太远,我看不清他的五官是否如我幻想的那般凶神恶煞,皇上和皇后一左一右的坐在皇太后两侧,时不时垂首凑近皇太后,仿佛在用心聆听,而皇后身侧坐着的是一身桃红色华服的长公主。
未多久那些谈笑声突然戛然而止,落座的人亦全部站起身来,我忙稍稍退后了些,这才发现是皇上站起了身,微俯着身对皇太后说了一段生辰祝词,话音一落,内厅所有人皆跪拜在地恭贺皇太后生辰。
我跟随着众人跪拜在地上,而外殿的祝贺声亦绵绵不断的传来,整齐划一,气势十足。
之后便是精彩的表演,隔着表演的人群我时不时看向小白的方向,见他一直微垂着头同洛青英交谈着些什么,似乎并未察觉我亦在场。
爱一个人大抵是如此,哪怕他所交谈的是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也依旧会十分好奇他交谈的内容。
就这样过去了半个时辰。
一阵阵震动引起的酥麻从我的左手腕处传来,起初我以为这只是厅堂的奏乐的声音过大引起的,便没有多关注,直到那表演停了,那震动的感觉越发的清晰。
左手腕……离陌?!
我忙垂首撩开衣袖,包扎的纱布下那串犀牛角化作的手链确实再不断的晃动,我倏地心跳如雷,颤颤巍巍的伸手抚上去,那震动的频率让我几欲喜极而泣。
我割腕凝魂快三个月了,这是第一次犀牛角有反应。
我小心翼翼的捧着自己的左手凑到自己面前,一瞬不瞬的盯着它,仿佛下一刻离陌就会从这犀牛角里脱身出来,墨发黑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挑眉数落我亦或者恶狠狠的戳着我的额头。
“师父……”我嘴唇发颤,每个字都在发抖,“是你吗?你回来了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魔怔了,恍惚间我似乎真的听到了离陌的声音,我匆匆将犀牛角贴近耳朵,终于听见了那久违的声音。
“好吵。”
低沉悦耳,带着些午后阳光的慵懒,沙哑中透着不耐,这是……离陌的声音。
我鼻子发酸,“是觉得这里吵吗?对不起,师父,我马上带你离开。”
“安歌?”
十二皇子的低唤声将我拉回现实,模糊的视线里我有些看不秦楚他的表情,却仍旧将左手紧紧贴着自己的耳朵,唯恐错过离陌说的每一个字。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哭起来了?”
我忙用右手揉了揉双眼,视线一片清明,只见十二皇子眉心紧蹙,正不住的打量着我,问道:“你刚刚在自言自语些什么?是身子不舒服?”
我这才彻底回过神来,幸亏这宴席表演不断,又坐满了人,不然我刚刚的样子定会惹人生疑,我压抑着内心汹涌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慌不乱,开口道:“主子,这宴会……何时结束?”
十二皇子压低了声音:“这个自然由父皇做主,安歌,你到底怎么了?”
“安歌……安歌觉得腹痛如绞……”我夸张的皱着脸,将右手抚在腹部,“主子能否容许安歌小退一会,让安歌……如厕。”
“你能找着位置?”
“我能的!”语罢方觉自己答得太过果断,“便是不能这宫里四处都是人,安歌张口问问便是了。”
“这宫里不比府上,多的是你不能去的地方和不能冒犯的规矩,你……”
“主子放心,这些迎夏都教过安歌了,安歌定不会给主子惹麻烦的。”犀牛角那头再没有离陌的声音,我心急如焚,朝十二皇子作揖道:“安歌先行告退。”
随后不待十二皇子反应,便匆匆从婢女进出的偏殿退了出去,殿外便是观景园林,借着月色我忙走过去,然后隐了实体,终于不用担心会被来来往往宫女们看见起疑。
“师父!”我取下犀牛角,虔诚的捧在掌心里,“你回来了对不对?太好了师父,我终于等到你了!”
可是那犀牛角却半点反应都没有了,仿佛之前感受到的震动和听到的声音不过是一场臆想。
“师父,我知道你嫌厅内吵,这里可安静了,你出来见见夜筝好不好?夜筝有很多很多话想告诉你。”
可回答我的依旧是一片沉寂。
我的心却被期待的火烧得越发的滚烫,我刚刚明明感受到了离陌的存在,他回来了,一定是他回来了。
为何没有反应了?是因为魂魄还没有完全凝聚好?
思及如此我立刻拆开手腕处的包扎,没有丝毫犹豫拔过头顶上的发簪用力划开那些尚未愈合的伤口,将淋漓的鲜血滴在犀牛角上。
犀牛角再次开始震动,我心下一喜,忙用力的挤压着伤口,恨不得鲜血喷涌而出。
“师父,见见夜筝好不好?”
可是掌心里的犀牛角却再次恢复的平静,任凭再多鲜血滴上去,除了全部吸收,它再无反应。
我的心瞬间跌落谷底,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人抽掉,无力的蹲下身子,埋首环住自己的双腿。
“师父,你说的对,夜筝就是愚笨至极,不知道该如何做你才能快些回来。”
“师父,刚刚是你的声音对不对?夜筝求求你了,你再跟夜筝说几句话吧,哪怕是骂骂我也可以啊,夜筝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师父的声音了。”
“师父,再这样下去,夜筝忘记你了怎么办?我这么笨,要是师父再不回来,我说不定会记不得师父的声音,也记不得师父的样貌了……”
“出息了啊,还敢威胁起为师来了。”
是离陌的声音!
我慌乱的抬头,隔着两三步的距离,离陌一身黑衣立在那里,微微垂首看我,轮廓分明的脸一半洒满月光一半隐匿在夜色里。
那似笑非笑带着浅红的凤眼,不是离陌还能是谁?
“师父!”我几乎是立刻从地上弹跳起来,哪里还记得他是喜怒不定暴躁的魔界王子,不管不顾的朝他扑过去,死死抱住他的腰,埋首在他胸间,以往他的气息总让害怕,如今我却恨不得被这专属于他的气息萦绕包裹,“师父终于回来了,夜筝好想你。”
被我抱住的离陌身子僵硬如石,我的耳边响起了如雷的心跳声,分不清是离陌的还是自己的。
他是在生气我抱他吗?
我心里多了几分忐忑,却固执的将他环的更紧,“我害怕师父不回来,虽然你常常会冷脸骂我,可我知道在这个世上,再没有人比师父待我更好了。”
他一次又一次将我从生死边缘拉回来,明明为我付出了那么多,却始终一言不发。
我很清楚,这个世上不会有人比离陌待我更好,哪怕是小白也不会。
可离陌依旧沉默不语,他不说话,我便揣摩不了他此刻的心情,只能心虚的缓缓松开他的腰,从他怀里抬头看他,视线里是他完美的下颌线,此刻正紧绷着,我讨好的说道:“好嘛,师父不愿我抱着,我松开便是了,师父莫生气……”
然而下一刻一双有力的臂膀将我整个人拦住,一个搁置在我的腰间,一手按住我的后脑勺,将我压回他的胸膛,我听见离陌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低沉沙哑,“笨蛋。”
这样的久违的嫌弃竟让我觉得无比幸福,乖乖的在他怀里点头,“师父说我是笨蛋我就是笨蛋。”
“……你这张嘴,就会说些花哨的话。”
“只要师父平安无事,师父想听什么话我便说什么话。”原则什么的,在离陌面前我本来就没有过。
“把你之前说的再说一遍。”
“师父说我是笨蛋我……”
“不是这句。”
“师父不愿我抱着……”
“不是这句。”
“这世上再没有比……”
“不是这句。”离陌的声音里隐有不悦。
“那是哪一句嘛?”离陌一直按着我的后脑勺不松,我也没法抬头,“师父直接告诉我不就得了?”
离陌这古怪的性子却不肯直说,“你再仔细想想。”
我只好绞尽脑汁回忆着,就怕惹的这个魔界王子不开心,试探的开口道:“师父,夜筝好想你。”
“嗯。”离陌的语气瞬间好转,搁置在我后脑勺的手缓缓的抚了抚我的发,问道:“有多想?”
“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这么多的想。”
“噗——”离陌无情的嗤笑了我匮乏的形容能力,没有答话只是用下巴摩擦着我的发顶。
耳边是他有力的心跳声,整个人被他揽在怀里,渐渐从见到离陌的喜悦中回过神来的我突然生出几分不适来。
我们这样抱着……似乎不太妥当?
就在我思考着要如何自然的结束这个拥抱时,我听到离陌的声音再次响起。
“夜筝,我也很想你。”
这语调轻柔得完全不像离陌,我的心跳忽然漏了半拍,不安感从心底摇曳而生。
我有些慌,说不出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