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陌开口：“我带你去找他，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好，我答应你。”我立刻答道。
“不问问是什么要求？”
我摇头没有回答，我一个将死之人，如果还有什么是可以应允离陌的，我又何必吝啬，他为了我，做了那么多。
离陌顿了顿，没有再多说，将我打横抱起，放在床榻上，“魔宫还有是事情我需交代，待我交代完毕，便带你走。”
魔宫的事情？
我立即想到了落影，我伸手靠感觉拉住了离陌，道：“离陌，你莫赶落影走，真的是我主动要跟她走的，与她无关，而且她一直对你忠心耿耿的，你把她留在身边吧。”
我对离陌身边有些什么角色并不甚了解，他出现在我面前时，常常是独来独往，落影是我唯一知道真心真意对待他的人，我不愿意他失去。
“你要我原谅她？”
“对，我想让你原谅她。”
“好。”今天的离陌格外的好说话，“作为交换，你也给我一个‘原谅’。”
“何意？”我看不清离陌的脸色，只能自己暗自揣测，“可是离陌，你没有做错任何需要我原谅的事情。”
离陌却是意味深长的答道：“说不定以后会有呢？”
“怎么会，我……”马上要死了啊，那之后他还能做什么需要得到我原谅的事情？
“夜筝，你是应还是不应？”
“好，离陌，我答应你，以后你做了什么，我都原谅你。”
离陌将在床上放平，又给我盖上了棉被，伸手覆盖住我的双眸，“睡一会吧，夜筝，我一会就来带你走。”
他的声音沙哑温柔，好听得近乎蛊惑，让人无法抵抗，于是我不受控制的沉沉睡去。
这一觉格外好眠，离陌将我唤醒的时候，我尚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只知道他温柔将我抱起，轻轻磨蹭了下我的发顶，随后道：“夜筝，我带你寻他。”
我现下眼睛看不见，无法正常行走，也只能任离陌抱着。
离陌停下来的时候，眼前的光线是晕黄的，这里似乎是凡世的夜晚，耳畔传来喧嚣的声音，似是人挺多的场景。
“离陌，这是哪里？”我在他怀里仰头看他，“为何我觉得有很多的人？”
不是说带我来寻小白么，莫非是小白此刻正在参加宴席？
离陌的声音缓缓传来，“夜筝，这里是木子萧的婚宴。”
我心口中了一剑，小白和长公主的婚宴吗？
即便我能从自己的身体症状来肯定他是爱我的，但一想到他和长公主成婚了，难免悲伤。
沉默中我听到离陌又开了口，“夜筝，你还是决定去见他吗？此刻，他正洞房花烛。”
我苦涩的笑了笑，“要去见他的，我既然来了。”
“好。”
不过一瞬，周围的环境忽然安静下来，恍惚间能听到衣料悉嗦的声音，我想，这里就是小白和长公主的婚房了。
他们此刻约莫是看不见我们，我要如何才能和小白说话呢？
不是看透了我心中所想，离陌哦默念着术法，世界便就此寂静无声，“我暂停了时间，有半个时辰和他说话。”
随即我便听到小白的声音，透着难以置信，“夜筝……是你吗？”
我只能顺着声源朝他看去，扯了扯唇角，笑道：“是我，小白，是我。”
听到小白起身的声音，模糊的视线里有一道刺眼的红朝我靠近，我知道那是他的喜服。
我仰头看向离陌，“我可以下去吗？我想单独和他说说话。”
我清楚的知道，我要同小白说的那些话，若是离陌听了必然会伤心。
“可你的身子能撑得住吗？”
“半个时辰无碍的。”
离陌妥协，“好，半个时辰后我来接你。”
离陌刚刚松开我，我便感受到小白颤抖着手扶过我，可不过一秒，他又夸张地松开我的手臂，改为扶住我的背，“你的手……你的手……”
他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我晓得他定是看到了我空荡荡的双手，没有精心的遮挡，想必画面是有几分瘆人。
可我的双手虽然是透明的，却是存在的，我抬起手，摸索着想要抚上他的脸庞，安慰道：“没事的小白，我的手只是看不见了罢了。”
他的身子却颤抖的越发厉害，哽咽道：“你的眼睛怎么了……？夜筝，告诉我……你的眼睛怎么了……？”
他语气里的担忧与害怕那么明显，让我再一次肯定了他对我的感情。
“小白，我看不太清楚了，可能很快就会瞎了。”我终于触到了他的脸庞，我描摹着他的轮廓，“真可惜，我好想再看看你的脸啊。”
“为何会这样……？”他按住我抚摸他脸庞的手，颤抖着问道：“是因为琴身出了什么问题吗……？可是怎么会……你的琴身还好好的，我并未将它烧毁，你的眼睛……为何会看不见……？”
我摇头，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他所有的真相，我和他之间的相处从来就不够坦诚。
我爱着他，却害怕他讨厌我，推开我，于是我隐藏起我身上所有的伤，隐藏起我所有的真心话，害怕他知道我的真心后离开我。
而他呢，他明明爱上了我，他明明也为我的伤而感到心疼，可他却摆出那样冷漠疏离的样子，仿佛对我做的一切无动于衷，仿佛我做什么都感动不了他。
如果我们可以早一点坦诚相待，不去揣测彼此的心，是不是就会少些黯然伤心的时刻？
我们可以早一些愉快的相处，不必等到此刻，我只有所剩无几的光阴。
“小白，即便你毁了琴身，我也不会有事的，因为——我根本不是琴。”
“你说什么……？”他似乎无法理解我说的话。
我不答反问：“小白，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他蓦地松开了我，黯然作答：“夜筝，今晚我已同长公主完婚，你不必再问这样的问题，这一生，是我对不起你。”
可这一次我不许他再模棱两可，笃定道：“哪怕你娶了长公主，哪怕你一次次推开我，哪怕你从不肯承认，可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的身体告诉我这一切。”
“……”
“小白，我不是琴，我只是你对云家小姐的执念。若你对云家小姐的执念消失了，我也就消失了。”
小白久久未语，我知道他需要时间来消化我所言，就如之前离陌告诉我时那般。
我试图去抱他，“小白，我很开心，真的，第一次觉得受伤，第一次觉得死亡是一件并不悲伤的事情，因为这一切都表明着，你是爱我的，我没有白活。”
“是，夜筝，我爱你。”他回抱住我，“或许是你总笑着跟我说没事的样子，或许是你总小心翼翼隐藏心思的神态，或许是你掉下断壁的浑身鲜血，午夜梦回的时候，我总会梦到你，浑身是血，你跟我说你很疼，在梦里，我的心亦跟着疼了起来。”
我满足了，真的满足了。
能亲耳听到这些话，“我好开心，幸亏我的耳朵还听得到，幸亏。”
“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样做，才能换你安然无恙？我爱上了你，我对不起水蓉，可我的爱会害死你，我亦对不起你。”
我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小白，不堪一击，仿佛随时都要溃不成军。
这不是小白的错，怪只怪我存在的理由太过可笑。
我竟然只是执念。
小白不爱我，我痛苦，小白爱我，我会死去。
“啊——”小白突然崩溃情绪失控，“我到底要怎么做？！到底要怎么做？！夜筝，我没有办法看着你死去，你走吧，夜筝，离我远远的。我会控制自己不再想你，不再爱你，那样你就可以好好的活着了吧。”
小白对我的爱应该是浓烈到了极致，因为我的身体开始使不上力气，整个人瘫软在他的怀抱里，那些模模糊糊的光亮全部化为黑暗，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感觉到我的身体正在消亡，可我没有阻止小白，在他的爱里死去，多浪漫。
“夜筝，夜筝。”
他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是一直唤着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丧失言语的能力，扯着嗓子发出声音，“小白，离陌只给了我半个时辰的时间，我们好好相处，好吗？”
或许不到半个时辰我便会死去。
“我初初有了精魂的时候还触不到你，我看着你为云家小姐作画，你哭了，我便也更着哭。”
“……”
“我每日跟着你，看你练剑，看你沉思，直到碰到了离陌，他渡我修行，我有了实体，便赖着拜他为师，学着幻化的术法，想要触一触你。”
“……”
“我初初幻化成云家小姐，并未想过要骗你，我不过是想哄哄你让你开心罢了。可你对我那么温柔，你的怀抱让我心生眷恋，真相我也就说不出口了。”
“……”
“你答应与我成亲那日，我开心疯了，阿九带我去寻了榕树婆婆，每晚你入睡之后，我便借着萤火与月光一针一线的缝制着凤冠霞帔，那个时候我一点也不觉得累，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
“……”
“可是幸福那般短暂，第二日你便将剑刺进我的胸口，可是小白，我还是无法离开你。”
“……”
“好奇怪，他们每个人都说我傻，阿九说我傻，离陌说我傻，可我没有办法恨你，我想大概是因为你是我的执念吧。”
云家小姐是小白的执念，而小白是我的执念。
我大概真的是快要死了，往事如画在脑海里翩飞，我在回忆里走马观灯，痛并快乐着。
听力减退模糊了小白的声音，但幸运的是我还有触感，我感受到温热液体滴落在我的脸庞，我想摸摸他的脸，却抬不起手了，“可以吻我吗？小白。”
他吻上我的时候一直在发颤，而我跌进了无边的黑暗中。
在爱人的怀里死去，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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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吗？夜筝。”
这是……离陌的声音？
我不是已经死了么，我怎么会听到离陌的声音？
我震惊不已，倏地条件反射的坐起身子，睁开眼来，视线里是好看的脸，他似是许久不曾合过眼，清俊的面容上写满了憔悴。
等等……为何我会看他看得如此清楚？
我的眼睛……我我又能看见了？！
我开始环顾四周，身边的景象都清晰的映入我的眼帘里，不再是模模糊糊虚幻的光影。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震惊不已，垂首的瞬间发现双手不再是透明的状态，“我的手也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莫非之前的种种都是一场梦吗……？”
离陌朝我伸出手，理了理我凌乱的发，有声询问道：“身子可还有哪里痛？”
“未有。”那些疼痛与不适全部消失了，瞪大双眸看着离陌，担忧道：“你可是又将修为度与了我？你这个傻瓜，傻瓜！”
离陌摇头，“若是修为能够救你，便是将我这毕生修为对于你又如何？”
“那我的身体怎么会好……？”
“夜筝，这便是我要你答应我的要求。”离陌开口解释道：“我将关于你的记忆从那凡人的脑海里抹掉了，然后我施了术法，他只要是入了睡，便会梦到云家小姐，长此以往，他对他的执念会越来越深，而你也会安然无恙。”
我激动地伸手拽住他的衣襟，“你让他忘记了我？你为何要这样做？你可曾问过我的感受，我宁可被他爱着死去，也不要被他遗忘的活着！离陌，我恨你，我恨你！”
离陌笑了，眼角眉梢都是苦涩，“你恨我吧，我宁可让你恨我，也不会让你死去的。”
“……”
“而且，这是你答应过我的不是吗？你说过会应允因为我一个要求的。”
我说不出话来，而就是耳边又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竟是久未见过的爷爷。
“夜筝，你莫怪阿陌了，他为了你，已经许久不曾合过眼了。”爷爷推门而入，“你不心疼，老夫都要心疼死了。”
我这才发现这屋子是爷爷的住处。
离陌为何将我带来这里？
离陌侧头看向爷爷，“都准备好了吗？”
爷爷点头。
“准备什么？”我隐隐约约觉得慌乱不安，尤其是爷爷朝我靠过来，“你们要做什么？告诉我。”
离陌柔声道：“夜筝，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很难过，相信我，这些情绪你马上就不会有了。”
“离陌，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想让你活着，没有痛苦的活着。”
他的手心有着淡蓝色的光芒，那些光将我笼罩，我说不出话来，身子也动不了，只能瞪着眼睛看着离陌和爷爷。
爷爷看着离陌，叹了口气，道：“阿陌，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离陌颔首。
“可是阿陌，断绝了七情六欲的夜筝确实不会再为了那个凡人而伤心痛苦，可是她永远……不可能会爱上你了，你这样，真的值得吗？”
视线里是离陌的侧脸，他唇角微扬，一如我初见他的模样，似笑非笑，肆意张扬。
下一瞬他转头看我，眸光里是快要溢出来的深情，缓缓道：“那有什么关系呢，她本来就未曾爱过我，接下来的岁月，只要她活得不痛苦就好。”
不要，离陌不要。
“她被情爱折磨的太久，余生我只愿她没心没肺的活着。”
“……”
“我爱着她，足矣。”
大脑越来越昏沉，耳畔只有爷爷的声音，“阿陌，待她醒过来可就真的无心无肺了，我希望你不会后悔。”
“不会，离陌此生不悔。”
“哎，她是那凡人生出的执念，那凡人是她的执念，可是阿陌，她又何曾不是你的执念。不，与其说是执念，更像是你的劫。”
我发不出任何声音，我不知道我醒来后还是不是自己。
我只能暗暗在心里告诉自己。
夜筝，哪怕你醒来后没心没肺了，不会再为谁动情，也不会再爱其他的人。
可是求求你，一定不要再让离陌伤心了好吗？
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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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