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玉碎
依秀那答儿2017-03-17 11:073,112

  因在新年的喜庆中,映月的丧事便在这样的阴寒天气办得简单而极尽哀悼之情。新丧的白色融在漫天素色冰雪之中,尤叫人觉得心凉伤感。

  雪连绵无尽地下着,周遭潮湿而黏腻。映月昨日入殓,烟落并没有去,她只是不想看着自己唯一的亲妹妹,就这样永远的长睡地下。她甚至不愿去面对,也不愿相信,生命脆弱得仿佛被阳光一蒸便即刻化去的一片春雪。

  她本想将映月的孩子抱至自己身边日夜照拂,可却听闻小皇子风离涵因着是不足八月出生,身子极弱,喂不进奶水,随时都会有突发的危险状况,是以离不了御医时时照看,便一直由乳娘带着养在了御医院。

  自她生产以后,之前的禁足令便不再有人提起,她依旧是宿在了朝阳殿。

  今日一早,撩开厚重的团福锦帘,烟落瞧了瞧窗外,纷纷扬扬的六棱雪花旋舞着,轻盈落下,漫下无穷无尽的寒冷与阴沉。

  天,不过晴了一日而已。

  转眸吩咐红菱取过一件厚实的雪狐镶边红披风,将宸儿交给乳娘看顾,她裹着单薄的身子,冒雪朝御医院缓步而去。近半月了,她想去看看映月的孩子情况如何,究竟身子好些了没有。

  雪路难行,一路之上,呵出的白腾腾的热气仿佛都能瞬间凝成冰,天气恶劣,又是极冷。

  待近到御医院,远远便已是闻着一股子浓烈的酸涩药味,扑鼻而来。入了殿中,她顺手解下披风,银灰的狐毛尖端还有着融化的雪珠,亮晶晶的一颗一颗,似水晶珠儿似的。

  卫风此时已是为御医院之首,他最是眼尖,瞧见烟落前来,忙上前恭迎,道:“皇后娘娘万福。”

  烟落微微露出一丝笑意,道:“我来瞧瞧涵儿可好。”

  卫风扶烟落进了内殿,寻了一张宽敞的檀木凳,又是垫了好些软垫,方才让烟落坐下,抬眸觑了她一眼,语气微微带了些责怪道:“娘娘也真是的,自己生产尚且未出月,不好生养着,竟然还不辞风雪,跑到这么偏僻的御医院来。”

  旋即有宫女奉上热腾腾的红糖红枣汤,烟落径自取过饮了一口,身子顿觉暖了,盈盈一笑,姿容妩媚,道:“涵儿早产,身子羸弱,离不开御医院。自然只有我亲自来探望了。”言罢,她环顾四周,疑问道:“咦,涵儿呢?怎的还不见乳娘抱来?”

  “正在喂药,一会儿就好。”卫风低声道。

  “哦。”烟落如羽睫毛微微覆下,仔细瞧了瞧四周,这御医院之中,紧挨着墙处摆着一顶巨大的药柜,上面密密麻麻的皆是小斗,每个小斗之上皆做好标签。地上、桌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药罐。看起来就像个药房一般。

  扫视一遍,她突然注意到,其中有一个药罐之上,贴着玉央宫的标签。心中不由疑惑,口中已是问道:“这梨妃究竟又是得了什么病,竟还在服药?”

  卫风敛眉,淡淡答道:“梨妃娘娘上次小产后伤了身子,下身一直出血不止。她原本底子就差,且顽疾难治,恐怕今后是再难有身孕了。”他也不隐瞒,只如实相告。

  烟落一愣,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不免觉得有些尴尬,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受,惊愕还是同情,只得别过眼去,不再说话。心中低叹,一个女人若是终其一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那会有多么遗憾,这映月造的孽,也是够大了。

  片刻后,也许是外面几十个药罐同时在煎着药,冒腾的热气将内殿都熏蒸得极闷。烟落觉得背上已是覆了一层薄汗,渐渐竟是觉着左脸上的疤痕之处有些微痒,不觉伸手去轻轻抚触磨蹭。

  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烟落垂眸问道:“卫大人,这次我生产后,好似恢复得挺快。”

  她展颜一笑,旋即又赞道:“卫大人的医术是益发精进了。”她不过生产半月,现下已是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今日晨起照镜子之时,但见已是容色若三月桃花。就是之前那疤痕似乎也淡去了好些,不像原先那样蜿蜒狰狞凸于肌肤表面,只余三道浅粉色的痕迹,也不知究竟是为何。难道是因为她生产的缘故?

  卫风伸手理一理袍摆,歉然一笑道:“微臣哪有这等好的医术,若是让微臣用药,娘娘的身子至少要半年以上才能全然恢复。这可是莫寻,哦,不,应当唤作完颜寻才是。是他,走时留下的一张药方,才保娘娘身子恢复如初的。”

  烟落听着听着,眉心间闪过一丝惘然。这莫寻,她是一点也看不透,既然要报复她,又为何要救她?还照顾她?真真是让人一点也摸不明白。无忧,她的无忧,她尚未来得及见上一面便被莫寻带走了。此时此刻,她竟然不知自己是该恨他,还是该谢他。

  卫风不察烟落神色渐渐迷惘,只一味说着:“还有,过了两日他还差人送来一味草药,名唤神仙玉女草。这可是美容养颜的极品圣药,微臣此前只曾听闻,从不曾见过,这次还是托娘娘的福,得以一见。”

  言罢,他仔细瞧一瞧烟落的左脸,见她此时正因着淡淡的痒意而轻轻磨蹭着疤痕,不觉微笑若三月春风抚柳,喜悦道:“瞧娘娘现在,这疤痕已是好却了许多。”

  烟落腾然一惊,手狠狠一哆嗦,手腕上一对雕龙琢凤手镯硌在桌上“玲玲”乱响。霍然站起,她低喝道:“谁让你给我医治脸的?我才不要医治!”她的声音急促如喘息一般,一浪逼着一浪。

  莫寻,神仙玉女草,谁让他多事为她医治?!她表情骤冷,她才不屑医治,她极端憎恨自己这张与梅澜影有三分相似的脸。她就是楼烟落,独一无二的楼烟落。她宁可容貌极丑尽毁,也不屑做梅澜影的替身。

  卫风第一次瞧见烟落这般生气的样子,不觉震惊与诧异,侧眸柔声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虽然她与皇上之间的事他多少知晓一些,可是他总以为她当日自毁容貌亦是一时冲动,毕竟天底下哪有女子不爱惜自己的容颜?想不到,她竟然性子刚烈至此。

  烟落气急,险些打翻了手中的红枣汤,咬牙一字字道:“脸上可治,心伤难愈!”

  是的,不医治,是为了牢牢记住她所受过的耻辱,永生不忘记!

  顿一顿,她寒声又道:“还请卫大人从现在起,不要再浪费那珍贵的药材了。”口气中全然是不容拒绝。

  卫风顿时无语,心内暗自后悔自己一时嘴快,如果瞒着不告诉她,还是那般偷偷将神仙玉女草煎入药汁中,不出半月,她的脸便能复原如初了。可现在却……

  正在彼此尴尬中,只见一名乳娘抱着一个蓝青色的织银纹襁褓进入内殿,里边露出一张皱巴巴的小脸来,正兀自沉睡着。

  那乳娘一见烟落暗沉铁青的脸色,竟是吓得脚一软,跌跪下去,而怀中本就是睡得不安稳的孩子,亦是被惊醒,不觉大哭起来。

  烟落身子一震,慌忙抱稳孩子,口中“哦哦”地柔声哄着。而涵儿仿佛生来与她有缘一般,她一抱至手中后便立即乖了下来,小脸依偎着她,吮着手指,又甜甜睡去。

  那样小的孩子,整整比她的宸儿小了一整圈,抱在手中丝毫没有重量,因着是早产,他的肌肤有一种近乎透明的粉红,满脸的褶皱尚未舒展开来。依稀能瞧出那孩子脸型的轮廓,以及唇形像极了映月,只是那阔眉,既不像映月,又与风离御截然不同。

  她伸手抚了抚孩子熟睡中粉嫩的脸庞,小小唇边还残留着漆黑药汁的痕迹。心内顿时苦涩四溢,可怜还这样小的孩子,生来便没了母亲的疼爱。映月啊映月,你怎么会这般糊涂?只为了心中执念,竟是一错再错,赔上了自己,也害苦了涵儿。

  烟落神色怜惜的吻一吻孩子的额头,日后,她一定会待这个孩子如己出。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幽幽问道:“涵儿现在的情况怎样了?何时本宫才能抱回去亲自抚养?”

  乳娘福一福身答道:“皇后娘娘,小皇子眼下仍是体弱,吐奶极是严重,常阻塞呼吸,时时都有险情发生,是以需有御医寸步不离,轮班照拂。”

  卫风接过话道:“娘娘,大约还要照拂一月左右,等小皇子长大些,身体再强健些,微臣自会将小皇子抱去朝阳殿给娘娘抚养。请娘娘务必放心。”

  烟落凝眉“哦”了一声,又低头温柔注视着那孩子,轻轻伸手抚着他熟睡的小脸,如同一个慈爱的母亲。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平静。

  可偏偏就在此时,御医院外却突然响起一阵嘈杂,似有人焦急寻问道,“皇后娘娘可是在此么?杂家听说娘娘来了这里,便急着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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