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光辉从村子的砖瓦上划过,很快就了无踪迹,当黑暗逐渐降临的时候,光明似乎只是一个长长的错觉。衣衫褴褛的吴长策坐在院子里对着夕阳的余晖摇头晃脑地读着论语: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听思聪,那个,啊。”
吴长策不得不低头翻书:“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貌思恭啊,嗯。”吴长策深吸一口气,发狠地从头背起:“君子有九思,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还有七思,色思温,对。”顿了顿又低头看书,看了眼书不耐烦地合上了,起来伸胳膊挺腰。
忽然探着头鼻翼耸动,双手抄进袖子,大力地嗅着口气中的味道,辨别着味道来的方向,忽然大声读道:“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又自忖道:“子啊,不知肉味还吃什么,这不糟蹋东西吗。”鼻子又动起来:“嗯,像是羊肉,不知肉汤多不多,会不会喝不完。”
吴长策更觉得饥饿难耐,咽口口水迈步进了厨房,虽然明知米缸已空,面缸也已空,吴长策还是不死心地打开看过,确认两缸的确比脸都干净了,才含恨盖上,目光一寸寸掠过厨房搜寻任何可下肚的东西,逡巡半天一无所获,只能舀了瓢水,一口气喝干。
天色更暗,家里连灯油也没了,不能挑灯夜读,吴长策只能早早就寝了。躺在床上用被子盖住了头,却是饿得睡不着,把头从被子里露出来,想入非非:“野兔的味道也不错,明天去野外转转,没准就能碰上只,架火上一烤,撒点孜然辣椒面,哎呀。”
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吴长策思绪被打断,挣扎起身去开门,外面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副朴实憨厚的样子。
吴长策问道:“有事吗,小颜子。”
少年不满道:“以后不许这么叫我了,请呼我的姓名,颜值,也可以呼我的字,万两。”
“为什么,都叫习惯了,再说这样不显着亲切嘛。”
“三岁以前这么叫我能理解,毕竟当时我还懵懂,五岁以前这么叫我也忍了,不忍也没办法,可现在我都快成年了。”
“不就是个称呼吗。”
“就因为这个称呼,十岁以前给人呼来喝去的当跟班,十岁以后给人喝去呼来地当跑腿,连村里的少女见了我,都像看使唤丫头似得,没有一点对异性的异样目光,你对着我的潇洒俊逸的容颜想想这事,合理吗,都是这名字给耽误的。”
吴长策:“你这看待问题的角度还真是不一般。”
“深刻吧,一般人想得到吗,改变自己,从名字做起,人如其名,名如其人。”
“对了,你来有什么事。”
“哎呀,都忘了正事了,马大哥让我来叫你去一趟。”停了一下又说:“马大哥非求着我跑一趟,我寻思闲着也是闲着。”
“马想翼吗,他找我有什么事。”
“你别磨叽了,去了不就知道了,晚了马大哥该生气了,那个,我是说让人着急不好,快走吧。”颜万两说着伸手拉住了吴长策,快步走出去。
暮色里两人在坑洼起伏的巷子里快速走着,转过两个弯,停在一家破门前,两人从一扇门上的一道缝隙里低头钻进去,万两在院子里喊:“马大哥,人给你喊来了,没其他事我回去了。”
屋子里走出一个中年男人,摆手道:“别走,小颜子,我有大事要说。”
万两不满地看向马想翼:“马大哥,以后别再叫我小颜子,否则,下面的后果,反正你就自己思量吧。”
马想翼:“这孩子抽风啦,不叫小颜子叫什么。”
万两愤怒地嚷道:“我不是孩子了,我已经成年了。”说完又耐心地再次向马想翼解释:“可以叫我颜值,也可以叫我万两,如果不嫌麻烦,也可以叫颜万两。”
马想翼淡然地转身:“哦,进屋坐吧,我有大事要说。”
三人进屋,吴长策看到里面还坐着两人,一个和马想翼差不多年纪,是种地能手张德茂,另一个年轻一些,是羊倌裴得机。
吴长策在张德茂身旁坐下,笑道:“老张,正想去找你呢---。”
张德茂摆手:“没粮了,我家里也断顿了。”
“别这么小气,你这种地小能手家里还能没粮了。”
“粮再多也架不住成天往外借啊,还都是借了不换的。”
吴长策看裴得机:“裴兄弟。”
裴得机摇头:“我也没粮了。”
吴长策仰天长叹:“万没想到,咱们兄弟居然有今天。”
马想翼道:“放心,有我在,都不叫事,都坐下,我有事给你们说。”
五人围着一张桌子坐下,桌子中间点着一盏油灯,马想翼:“孩他娘,上碗水。”说着一脸兴奋之色地拍着桌子:“太刺激了,你们不知道,太刺激了。”
张德茂:“到底什么事,非要晚上说,点油费蜡的。”
马想翼:“这事必须晚上说,白天不合适。”
吴长策:“就这副架势能是好事吗,我先说明哈,违法乱纪的事不能干了,皇恩浩荡,我们要忠君爱国。”说着双手抱拳。
万两:“这姿势就收了吧,土匪强盗的对大哥不也这样吗。”
吴长策:“你们懂什么,咱可是混过官场的。”
裴得机:“就当了几天文书,连个编制都没有,吴大哥,不是我说你,现在怎么这样了,还皇恩浩荡,都是读书读的,曾经那个桀骜不驯的吴大哥呢。”
吴长策:“以前年轻不懂事,再说读书多有追求的事,我也有这底子,过两年也去考考科举,再中个状元榜眼什么的,小李探花的名声就让我给盖了。”
马想翼:“科举都多少年不考了,皇上也不上朝了,你就是白费劲。”
吴长策:“不许对皇上不敬,我们要对皇上有信心,更不能放弃自己,明天依然充满希望。”
裴得机:“你今天还过得去吗,家里还揭得开锅吗,烟囱都多久没冒过烟了。”
吴长策:“我那是嫌开火麻烦,君子远庖厨,我饿死了吗,这不活得好好的,咱有饭辙。”
马想翼:“你们别吵了,听我------。”
裴得机打断:“还有饭辙,多久没吃过饱饭了。”
吴长策:“说谁没吃过饱饭,山珍海味当初不也见得多了,你见过吗,你闻过那味道吗,没闻过打死你也想不出那味道来。”
一个中年妇女走出来,捧着茶碗提着茶壶,正是马想翼的妻子李翠丽,把碗壶放下:“吵吵什么吵吵,好不容易把两个孩子哄睡了,再让你们给吵醒了,这两个孩子也是,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非闹着要去上学,好说歹说,才同意再在家玩几天。”
张德茂:“丽嫂,孩子想上学你得支持啊。”
李翠丽:“支持什么支持,科举都不考了,上学有什么用,白搭功夫,最后能怎么样,这不例子在这的吗。”说着看吴长策。
吴长策:“我怎么了,我现在这副样子多好,一看就是怀才还没遇,有才的人都这样。”
李翠丽:“那还不如没才呢。”说着进去了。
马想翼起身倒水,端着碗递给吴长策和裴得机:“别吵了,喝口水歇歇。”
裴得机被打断了正在那里坐着,接过水喝下顿觉得又有了精神,还没等马想翼坐下去就弹起身来:“我没见过山珍,今天晚上还炖的山羊呢,海味更是天天吃,一天三顿饭,那顿饭不成把的撒盐,不齁的慌都觉得没吃舒坦,就是这么奢侈糜烂。”
吴长策:“我就知道是炖的山羊肉没跑,绵羊不行,那膻腥的味道差远了,哎,你不说没吃的了吗。”
裴得机低声道:“炖的以前剩得骨头。”
张德茂插话:“要说煮肉汤,还得是山羊,绵羊有什么味道,肉也不好吃,整只山羊,连骨头带肉,内脏也别浪费了,一锅乱炖,再搭配点青菜,想吃什么捞什么,那味道。”说着捧起碗喝口水咂摸起来。
吴长策也跟着咕咚咕咚的喝水:“话说回来,这春天的日头够长的。”
张德茂:“主要是这两年气候太反常了,都春天了,雪迟迟不化,天气不见转暖,庄稼也不能返青,去年的庄稼减产好几成,今年再这样,真是捱不下去了。”
裴得机:“是他妈没活路了,这他妈什么世道,逼得人靠杀羊度日,小白小青蛋蛋骨头,还有咪咪,都让我给吃了,午夜梦回的时候,都不知道如何自处。”
万两:“这不才五只吗裴大哥,你养的羊不挺大一群的。”
裴得机:“你知道什么,小白是白色的羊,小青是青色的,蛋蛋是胖的,骨头是瘦的,咪咪是小的,一只都没剩下,统统都被我造了,没办法,不吃饿呀,而且吃多了吧,还上火,鼻血像水般流啊。”把手放在嘴边又低声补充道:“最难受的是还便秘,上下都像要喷火,哎,真怀念天天吃野菜的日子,等来了春天,却等不来那一口野菜,在这阳光日渐明媚的春天里,我的心情很灰暗。”
万两:“裴大哥,你这就是愚蠢了,你可以拿羊去换粮食啊。”
裴得机:“我丢得起那人吗,我是谁啊。”
吴长策:“还你是谁,你不就是个羊倌吗。”
裴得机:“那也是本村首席羊倌,再说村里也不富裕啊,就连村里的孙地主,肚子都饿下去一圈,那得饿掉多少斤肉,也没比我强哪去
张德茂:“哼,人家和你可不一样,人家是减肥,你是真没东西吃了,幸福指数是正和负的差距。”
吴长策:“孙地主也是,净干没追求的事,我要是他,我再往外来一圈。”
马想翼:“我今天就是要给你们说这件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现在就好比蛤蟆掉进了大海里,不赶紧扑腾就等着最后飘上来吧。”
吴长策:“你这样说可不对,蛤蟆还能淹死在水里。”
马想翼:“那当然了,会水的才容易淹死呢,你没见过水面上有时飘着两只蛤蟆吗,那就是猛子扎的太深了,没上来,含恨收场。”
张德茂:“其实蛤蟆这种东西,并没毒,而且味道还挺好。”
裴得机:“现在蛤蟆也不见影子啊,否则也可以拿来应应急,吃了不上火吧。”
张德茂:“应该不上,可见天就那么吃估计也不行。”
万两:“这倒是个办法,水里的东西多了,能吃的指定不少。”
裴得机:“对,还不会减产绝收,我们应该试试,三皇五帝到如今,饿死了多少人啊,归根结底的原因就是咱们食谱上的东西太单薄了,神农氏就尝了百草,怎么不把见到的东西都尝尝,当然可能是壮志未酬身先死,可后继无人更让人揪心,我们就本着奉献的初心把这精神给接上,让我华夏大地再也不受饥饿之苦。”
马想翼:“那个我说两句哈,这些事都以后再说,今天让大家来是有大事要给大家说。”
吴长策:“到底什么事你倒是说啊,你不说我也能知道,现在什么事最大,吃饱饭,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吃饱饭吗,我觉得刚才的说法可行,该在咱们的食谱上再添些东西了。”
张德茂:“也不好添,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洞里爬的草里蹦的,都开发的差不多了。”
万两:“就剩水里游的也许还给我们剩下点,但上头不是不让下海吗,难不成我们要去当海盗。”
裴得机:“你倒想,到哪里去找组织呢,早都被消灭的差不多了,如今世间只剩隐约的耳语嘀咕他们的传说。”
马想翼一副乞求的语气:“我要说的就是生计的事,你们听我说完吧。”
裴得机:“到底什么事你倒是说啊,来了半天净扯闲篇了。”
吴长策:“早知道我就不来了,原以为这只是官场的恶习,没想到民间也没好到哪去。”
张德茂:“平日里也就算了,可这种忍饥挨饿的时候,说闲话太浪费了,我真不能说了,一口气说这么多字太奢侈,不行,我不能说了,眼开始冒金星。”
马想翼:“那你们都歇了吧,我说。”
裴得机:“你可抓点紧吧,有这半天时间,你早该说完了,平白浪费大家功夫。”
万两:“可不是吗马大哥,有事你就快说,没事你就别老打断大家,就说刚才的话题,那也是值得深入探讨一下的。”
吴长策:“对,生死悬于一线,还有什么大不了的,不成功还能成仁呢。”
马想翼:“你们住嘴,都住嘴。”
张德茂:“老马,你这可过分了,又没吃你家的喝你家的,哦,就一碗水,说什么住嘴。”
吴长策:“就是,你这态度可不合适,里外透着小气蛮横不讲理,这可不招人待见。”
万两:“马大哥,实在不行你就闭嘴别掺和了,不能这么惹人嫌。”
马想翼:“哎呀,你们让我说几句吧,我真是有大事要说,你们不能这么憋着我,是我召集你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