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澈的人生轨迹在某些程度上似是回到了最初正常的开端。
她的身边有孩子,还有隋益的父母。姑姑苏桂兰这会是真的把她当亲人,隔三差五喊她过去吃饭。她不去还让小表妹打电话。安慕希又跟着郑文扬到了市院实习,也是时不时找她吃饭逛街。热闹的人物,纯粹的情谊充斥在了她的生活中。
可是,苏澈的人生轨迹却又不是它本来该有的模样。
虽然她已经从名为李瑞哲之死的绝望深渊中挣脱出来,可是那些故去的曾经并没有随之土崩瓦解。她终究是绕不过那样的现实,她最亲最亲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逝去了。虽然有隋聿修这么缠着她,但她也终究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家。
苏澈终于辗转找到了何优璇的埋骨地,带了花束去祭扫。
看得出来,和李瑞哲略有些荒废状态的墓地不同,何优璇和她母亲的长眠处显是前不久有人专门打理过。墓碑上的字迹描摹清楚,嵌在墓碑上的两人照片也擦得蹭亮。苏澈放下了花束,自口袋里取出了一叠明信片。
那是她自狱中探望过隋益后,他告知她去找出来的。
其中一多半收件人是填的李瑞哲。
那是她在精神分裂彻底对外界失去感应时的心心念念。苏澈想何优璇和李瑞哲终归是会在下面相见的,这些东西还是留待她亲自交给他才好。所以她在何优璇的墓前,将这些心心念念烧做了一捧灰。
风打着卷的上旋,灰没有散开,在迷信之人口中就是那阴世之人来取了物什而去。
苏澈虽然并不信奉这类鬼神之说,现下却也双掌合十,略略垂头,诚心期盼。
当日里,在探望过隋益之后,苏澈也特意去看了张竟天。在狱中的他也和隋益那样被剃了头,但是和隋益的状态比起来,张竟天气色并不是很好。
被探视人是可以拒绝接受探视的,所以对于他的出面,苏澈心里是有些怀疑的。
于是张竟天坐下第一句话就破掉了她的迟疑,“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一定会肯见你。毕竟你这次过来,定然是抱着炫耀和落井下石的心态的。”
听着他似是蛔虫一般说出了自己心里大体的想法,苏澈神色略有些僵硬。
是的,她出现在这里是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可张竟天却也不是个纯粹的失败者。
所以苏澈淡然的开了口,“对于李瑞哲和何优璇来说,你落到今天这样纯粹是苍天有眼报应不爽,我没有什么好炫耀和落井下石的。”
“报应?!你真信这么天真的东西?”张竟天呵呵笑,“我告诉你这世上不存在这种东西,有的只是看谁比较强。很遗憾,我不知道那次打伤的小姑娘家有这么大的能力,所以我栽了。”
“你从来没有反省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吗?”苏澈以看疯子的眼神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为什么要反省?所有的一切都是别人对不起我在先。你凭什么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现实就是规则,不存在的。换个角度看,你和你母亲的存在就是对我和我母亲最大的伤害。你觉得你母亲委屈,那我母亲又怎么样?我呢,我又怎么样?”
“所以你觉得自己惨,就要拉着所有人陪葬吗?”虽然有类似的遭遇但苏澈依旧难以接受张竟天的思想。
“是啊,我不开心,凭什么就要默默忍受。何优璇爱上李瑞哲,他和她,他们一起背叛了我。所以我当然要让他们付出代价,只是不巧,替罪羊是你。其实,我本来一开始是要让隋益来做这替罪羊的,可惜,最后你大包大揽了。苏澈,你才是最蠢的。”
“你的意思是说,隋益……”苏澈意外听到的这一切。之前隋益并没有确切说过,他是怎么摸到小木楼那边去的。但是现下听着张竟天的话,她再笨也知道,隋益牵涉在内这件事也是他动的手脚。
他一力制造了他们所有人的悲剧,在幕后逍遥快活了这么多年。苏澈眼眸泛红,捏住了拳头,冷声道:“张竟天,你不是人。”
听着她的咒骂,隔着有机玻璃,张竟天露出了恶意而挑衅的笑容,“我当然和你这种人不同,充满着自以为是的愚钝,蠢不自知。很可惜,何优璇就是和你们这种人在一起才落到这个地步。”
提及何优璇,苏澈终是忍不住激动,厉声道:“优璇是你害死的,是你的残忍和算计逼死了她。”
“是她自作聪明的放弃了自己。”张竟天也抬了头,冷冷逼视着她。
“她不是放弃自己,她只是不愿意再和你呼吸同一片空气。张竟天,真正蠢毒的那个人是你,你才是真的自欺欺人得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以为这世界都对不起你,可是你又何曾给过世界温柔相待的机会。你算计,你冷血,你自以为看清了这个世界,不过是另一种幼稚的逃避罢了。”
“你胡说。”张竟天也离开凳子径自站了起来,双手拍上了面前的有机钢化玻璃,“我没有逃避,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你有,因为你接受不了何优璇爱上李瑞哲,你接受不了自己认清李瑞哲比你好的事实,你因妒生恨。你迷失了自己。你也根本就不爱你的母亲,只是因为你的母亲把张绍生放在了你的面前,所以你就将那份不满强行替换成对张绍生的恨。张竟天,你说到底不过也是个渴望人爱的胆小鬼罢了。”
“你胡说,你胡说,闭嘴,闭嘴。”张竟天没想到苏澈回说这样的话,他从来都对自己的认知甚高。结果此时听着苏澈的话,内心也开始动摇起来。因为母亲为了张绍生放弃他的生命,何优璇为了李瑞哲放弃他整个人。
何其相似的经历,其实就是苏澈说的那个原因。引得他犹似困兽暴走,双手握拳开始大力砸向面前的有机玻璃。
“这辈子活得这么失败,我是你,不如死了算了。”苏澈直视着他,笑得凉薄。
此时,内外狱警都被两人这架势引了过来,先还温言相劝双方坐下再谈。结果谁都不愿听从狱警安排,所以最后两人都被强制执行。苏澈被外间的狱警控制,张竟天则被内里的狱警拉走。相较而言,苏澈因为在外头探视只是被限制行动,而张竟天是整个人像死狗一样被架着拖走。
那时候的张竟天,再不复昔年那阴鸷枭雄的感觉,神色灰败,整个人似是失去了灵魂一般。
现在想起来,便是如同行尸走肉,熟悉得仿似看到了昔年的自己。
这,才是真正的罪有应得。
苏澈深呼吸了下,听着耳畔枝叶在风中婆娑,回神过来,稍作站立后又对着墓碑遥遥作揖后离开了墓园。
郑文扬的车等在停车场上,看到她过来,副驾位的安慕希下了车。她怀里抱着隋聿修,看见久未见面的母亲,小家伙挣扎着要下地扑过来。现在隋聿修基本醒着的时候就不能看不见苏澈,一不见就哭,有时候睡着了忽然惊醒,而是她不再孩子也要闹腾。
所以现在苏澈根本不敢离他太远,被逼无奈下便是连来这地方也要带着孩子。
“妈妈!”安慕希终于保不住在怀里扭成一股麻花的小家伙,不得不将他放到地上。隋聿修张着小胖手,仿似百八十年没见一般哭丧着小脸就往苏澈的方向扑去。她俯身相迎,将小小的身子揽入怀里。
这是她生命的延续,是这世界上最最天然得不顾一切爱她的那个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