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夕是在一片施工的地方发现了于心薇。下过雨的工地泥泞不堪。黄泥混上水在夜间显出了银白色。一条醒目的划痕引起了他的注意。顺着这个痕迹看下去,是一个将近二米深的土坑。一团白色的身影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猫,缩在土坑的一角,在风雨中瑟瑟发抖。
“心薇,是你吗?!”
听到有人呼喊,那团身影微微动了一下。接着陈夕便看到一张苍白的小脸上一双眼眸宛如像清晨林间浓雾里透出的一缕曦光,带着激动和希望猛然撞在了他身上。
“明俊!”
他的心随之一紧:“心薇,不,是我,陈夕。”
“陈夕……”
他脱掉衣服,跳了下去,用外套紧紧的裹住了她战栗不已的身体。在一片泥泞里,他看着她,像在看童年里一个消逝的梦幻:“别怕,心薇,我带你回去”。
于心薇眼里的光彩终于在看清他的面孔时,渐渐暗淡下来。像一团即将燃尽的蜡烛,在他脸上停留了二下,便垂了下去。
他明白她是失望了,现在她想看到的人是柯明俊,不是他。
“是俊哥告诉我,你一定会在这附近。他很担心你,心薇,我们赶紧回去,不要让俊哥太担心了。” 他这么对她说。
看到大衣里裹着的她,轻轻点了点头,极力冲他展露笑颜,却因为身体极度虚弱,笑容刚在脸上绽开,便软软的倒进了他的怀里……
接到陈夕的电话时,柯明俊正在机场大厅外头的广场上,来回踱着步,愁眉不展,无计可施。从厦门飞往北京最晚一班飞机于半小时前飞离。他今天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回去了。好在于心薇找到了,陈夕也将她安全送回了家。
总算松了口气,可是心里却一点也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憋的难受。陈夕说她不小心掉施工点挖的土坑里了,淋了雨,受了点寒,手上和腿上有些擦伤。刚喝完热姜茶,正昏睡着。他听到之后,又心疼,又气愤。
“陈夕……谢了。谢谢你替我找回心薇,谢了……”
“俊哥,别客气,我……”
“不,陈夕,我会记得你对我们的帮助。煽情的话我就不多说了,这么晚了,赶紧回去休息吧。等我回去亲自去找你。”
“唉。”
和陈夕通完电话,柯明俊立马打了于心薇的手机。接电话的是冉冉。
“让心薇接电话。”
“哥,心薇姐刚睡下,大半夜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把电话给她,我现在就要跟她说!” 柯明俊一手插腰,一手紧紧扣住机身,站在广场上的空地上,潮湿的夜风掠过身体,像从身体里刺透过去,浑身从里到外一片湿冷。
“好吧。你态度好点,她刚受了惊吓,你别再凶她。” 冉冉听到柯明俊的恼怒的声音,忍不住提醒道。
“喂……” 电话转给了于心薇,声音暗哑又微弱,柯明俊听到耳朵里,心里一紧。
“于心薇……” 他抬头缓了口气,强忍住想要抖动的喉头,心里的担心到了嘴边,就变成了完全相反的话蹦了出来:“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于心薇将电话放在枕边,歪头靠在上面。听到这话,心头一冷,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兴师问罪,一点儿关心的话也没有。
“你想怎么样,想让我怎么样,怎么样你才能不这么任性?你说?”
“柯明俊,你以为我在威胁你是吗?”
“你没威胁我吗,你这不是威胁是什么!你知道你在坐月子吧?你知道月子里不能吹风,不能遭寒,你还是不管不顾的跑出去又是吹风又是淋雨,你还给我掉坑里摔伤!你知不知道爱惜自己?还是你就故意想落下个月子病,好让我这辈子愧疚死你才甘心?!”
于心薇伸手紧紧抓住枕头的一角,眼睛直直的瞪着,强忍着喷薄欲出的泪水,凄凉地道:“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不是吗?”
“你认为是,那就是吧。” 眼泪像小溪一般顺着眼角静静滑落到枕边,触手一片冰凉。于心薇咬着唇,闭上眼帘。
“于心薇,你看了那么多的书,为什么还是没有学会怎么爱人?从你纹身开始,我就告诉过你,我不喜欢你这样,不希望你这样,可是你还是这么我行我素,任性妄为!如果你这个任性的毛病不改的话,我没法跟你在一起。” 说到这里,柯明俊抬头看天,将眼泪生生逼回。夜风将他的叹息声拉扯成变音的磁带,缥缈又遥远:“真的。心薇,你这样,让我感觉好累,好累,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
“柯明俊,你终于说出这句话了吗?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你肯定会说出这句话。” 于心薇的心渐渐变凉变冷,再结上硬邦邦的坚冰:“如果真想离开我,不用找那么多借口,直接说就好,我不会怪你,更不会缠着你不放。麻烦你不要把责任推到我身上,那样你就太卑鄙了!”
说完这些,于心薇心头顿觉一阵苍凉。他竟然说跟她在一起让他感觉到累!是谁曾经深情款款的说:“你就是我这辈子最想娶的女人”呢?难道这句话的真实性和有效期仅仅就在当时当刻?她真想质问他,可是当前她已伤的没有那份心力了。
“我卑鄙?卑鄙的人分明是你!你知道我的软肋,你就拼命拿它要挟我,你让我难受,你让我不得安生,你这个坏女人现在还要用那些话来挖苦我,你又是何居心?!……” 没等柯明俊将愤怒发泄完,电话已经被于心薇挂断了,发出了一串冰冷的盲音。
柯明俊气急败坏,一口气噎在嗓子眼,不上不下。他立即又拨通了于心薇的电话。电话一接通,就听到于心薇像寒冰一般的声音:“柯明俊,我不想再听你说话。我好累,要睡了。”
“于心薇!” 电话又被挂断,再打过去,提示关机。
“于心薇,你混账!” 柯明俊恶狠狠地冲着已结束通话的手机吼道,眼泪再也扼制不住的流了下来。靠在身旁观光椰树光滑又冰冷的树干上,将脸深深埋进搭在树上的臂弯里,强行压住心理涌出的悲伤,和剧烈抖动的喉头。
“这就是你说的照顾好自己吗,这就是你说的会好好陪我奋斗吗?”
好委屈,好难过。不是为自己,而是替那个傻女人。一想到她刚做完手术,又挨冻,又受惊吓,他的心理就像被刀刮了一般。可是,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呢?明明很关心她,很心疼她,却还是忍不住冲她发脾气。完全控制不住,心里总是因爱而生恨,因关心而生埋怨。那些甜言蜜语,温柔关怀只能在心情愉悦的时候讲,到了这种时候却怎么都讲不出来。说了这么多薄凉的话,今晚的她又该哭到天亮了吧。
想到这些,他就像受了莫大的冤屈似的委屈的不行,好像从小到大从来就没这么委屈过。性格一向沉稳内敛的他,也很少哭,长大之后,就更没有过了。自己哪怕受了再多的伤再多的屈辱,都不足以让他流泪。可是因为这个女人,他一下子变得特别的脆弱,脆弱得简直不像个男人了。
“真讨厌啦!” 他擦了一把眼泪,立直了身体,一回身便看见方影站在对面的路灯下,静静地看着他。
他揉了揉发红的眼眶,表情尴尬的回望着她:“你怎么跟来了?”
“担心你。” 看着他蓬乱的头发,疲倦的脸颊,红红的眼眶,方影心理柔情似水。她轻轻走过去,紧紧拥抱住了他,像母亲哄孩子一样用手轻轻抚着他的背。在他耳边轻声道:“柯明俊,想哭就哭出来吧,不要太压抑自己,更不要把自己当成铁人。我知道你这些天很累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觉得太难受了,就哭出来好了,这样你就轻松了。”
“谢谢……”柯明俊将下巴放在她瘦弱的肩上,疲乏的身躯,在接触到她柔软的身体时,一下子便松弛了下来。他靠在她的身上,像着睡了似的,轻轻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