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平安夜。
这注定不是一个禧禄之年,这注定不是一个平安之夜。
街头闪烁的霓虹,夜幕上不停爆燃的烟花。一座美丽的南方城市。花涯路七号,一栋掩映在扶疏树木中灯火通明的宅子。
少年站在三楼的阳台落地长窗前,不太熟稔地抬臂吸烟,刻意喷出袅袅轻雾,以掩饰自己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要说没有慌乱,那太虚伪,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出手做这种邪恶的事情。
一个人一贯作恶,并没有什么。难,就难在第一次出手。
少女坐在书桌前,一双澄净得仿佛山泉一样的眼睛汪满了笑意。她额头正中有一弯秀气的美人尖。他曾经听过街头道士说面相,据说有美人尖的人情路多坎坷,他一念至此,竟有点儿幸灾乐祸的喜悦。
从少女秀气的美人尖蜿蜒开去,一头秀美得宛如瀑布一样的长发,一绺儿一绺儿地微微打着旋儿,带着蓬勃灵动的朝气披散在她尚未长大的肩头。她毫无心机毫无戒备地笑,露出左嘴角微微一旋儿小酒窝,问:“你都明白了吗?”
少年心头一恍,浑身一炙,哦,原来是烟灰落到另一只手背上了。你看,他连抽烟都是这么地初经世事的模样。低头找烟缸的时候,他长长的睫毛轻颤了几下,他的心还不够坚硬,依然下不了手。
楼下传来少女的父亲一阵爽朗笑声,映衬着他自己父亲干巴巴的陪笑,以及他母亲讨好的说话声。
少年迅速地收拾了自己的不忍心,换上了一副同样天真的笑,走到少女的身后,指着桌上的习题册,说:“这个地方我还有点儿不明白。”
“这儿?老师昨儿都讲三遍啦,你一定没认真听。好吧,我再跟你讲一遍……”
少女的语气和动作里都带着一贯的优越感,倘若搁在以前,少年一定要讥讽她几句。但是今天的他别有所图。
少女的声音浅浅低吟在屋中,少年依然没有认真听,他慢慢地,慢慢地靠近了少女……
一个小时以前,少年就在这间屋子外面的露天大阳台上摆弄着相机,这是父亲花了高价收购来的古董货。但是再怎么古董的设备,经过不爱学习只爱钻研歪门邪道的韦家大少韦行云的摆弄,一会儿就门儿清。
韦行云是谁?在N城某高中,他就是混世魔王再生,连老师校长也不能奈他何。
为了这个古董相机,韦行云买了成打的胶卷,就等着用这些胶卷谋杀他热闹纷繁的少年时光了。
但是,今天半下午的时候,父亲却失魂落魄地回家,告诉他:“这座宅子不再属于我们韦家了。”
“那我们住哪儿去?”
韦行云很是惊慌,他自幼就在这座宅子里出生长大。韦家的大宅子令多少同学艳羡嫉妒,他简直不能想象离开这座大宅子的生活,他韦家大少还能是韦家大少么?甚至,那个对他很有好感的隔壁班姓柴的小妞会不会因此而失去对他的朦胧之情?
“我们去美国。展叔叔已经给我们办好了一切手续。”韦啸天面无表情地说。
“是展青山吗?”
他认得父亲的商业对手展青山,以及他的女儿展眉。展眉是他的同班同学,上学期才转学来的,学习倍儿棒。他最讨厌那类不但学习好而且还美丽非常的女孩子。展眉就是属于这样的女孩子。
父亲点点认可了,说:“是。买这座宅子的人就是他。”
“那他们一家会住进来吧?”
韦行云问,他压抑着心里的痛,他与生俱来的一切,他引以为傲的一切,他以为会一辈子拥有的一切,竟然即将被他最讨厌最憎恨的的人侵夺,占领。
“也许。”韦啸天黯然地应了一声,他没空安慰儿子受伤的心,忙着帮韦行云的妈妈整理打包去了。
韦行云呆呆地怔忪了一会儿,便抽身来到三楼。从前他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跑到三楼,常常在黑暗的花房秋千上一坐就是半天。从前,他的不开心,也不过就是考试考砸了被父亲责骂。
但是今天,不一样,他知道有一些事情在他身上发生了,并且非常严重。父亲没有责骂他,那是因为这次搞砸事情的不是他,而是父亲自己。
韦行云突然特别希望父亲来责骂他一顿,然后他在这黑暗里坐上一会儿,明天早上起来,又是重新开始的一天。他依然是他的韦家大少,花涯路七号依然是他的家,他的地盘。
他紧张的双拳拳心,指甲都掐进了肉里。为了缓解疼痛,他端起相机,对着N城拍了几张夜景。门口传来声音,他将镜头对准了楼下大门。
大门打开,滑进来一辆汽车,汽车停在氤氲的廊灯下。有人开了大灯,韦行云听到父母亲的声音从大门迎出来。司机开了车门,汽车里下来三个人。两个大人先进去了,单单落下了一个单薄纤细的身影,站在光雾里。
远处又响起一阵烟花爆燃声,那个身影快乐地回身观看。明亮大灯下,蓬松得仿佛要飘扬起来的长发衬着一张干净纯净的脸,漫不经心地一笑,若隐若显的小酒窝。倘若她不是学习好的典型,倘若她不是展青山的女儿,那么,她真是比隔壁班柴芸芸更美丽的那一个。连韦行云也不得不承认,展眉的美丽是很容易令人沉醉的。
少年的心总是把简单的事情人为地想得复杂,而总是忽视了藏在自己内心的,最简单最本源的答案。
韦行云使用的是广角镜头,他悄悄地摁下了快门。快门摁下去的那一刻,他心念一动,起了一个非常邪恶的念头。他收起相机,转身悄悄地下了楼。
楼下展青山夫妇跟韦啸天夫妇客气地寒暄着。商场上你死我活不见硝烟,私底下也是你笑我笑不见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