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又圆动弹不了,虽然理智告诉她,应该果断推开这个男人,他只是被困在了梦境里,把她当成了梦中的人。
而她何尝不是找到了梦中的那个人,这件事情令她魂飞魄散,却什么都不能思考,唯有相信一件事,那就是她也在做梦,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既然不是真的,既然无法抗拒这个男人深情的拥抱和亲吻,既然身体里燃烧着难以抵挡的洪流,那么,就再任性一次,沉浸在梦境中吧,管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反正是做梦,不是吗?
袁又圆闭上了眼睛,像一个溺水的人,世界沉入黑暗,远方却有星星点点的火花亮起来,始终指引着她前进的方向,她朝着那个方向游啊游,舒展四肢,拥抱着温柔多情的海浪,也让海浪拥抱着她。而吉静舟则像一面鼓满了风的巨帆,迎着她,乘风破浪而来。
那一刹那的感觉她无法描述,只觉得好,真好,就算下一秒就死了,也认了。然而当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吉静舟的身体时,大脑的角落深处还是有一个理智的声音在提示她,这不是做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真的成了他的女人,在一个月前,不,三天前,不不,哪怕是十分钟之前,这件事都是无法想象的,他们彼此那样嫌弃,而此刻,却在半梦半醒间,融合成了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了眼睛,重新面对现实的一切。
她看见了一个秀挺的鼻梁,一个线条精致却凉薄的唇,再往上,吉静舟早已醒了,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大脑再度空白,第一个反应是记起来自己那变形肿胀的脸。
她惊呼一声,拉过被子,想把脸蒙起来。
吉静舟却阻止了她,然后拿过床头的手机,递到她面前。
在关闭的手机屏幕上,她看见了自己原生的脸,白晰的肤色,尖刻的小下巴,以及圆溜溜的杏眼里流露出的不安与忐忑。
这是她,又不是她。她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眼神,但欣慰的是,经过这一夜,她的过敏症状已完全好了。
她愣愣地拿着手机,想了一万种开口的方式,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宛如古时候第一次圆房的小媳妇。
还是吉静舟首先开了口,他说,你是谁?
袁又圆无言以对。
吉静舟不是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但她无法给他满意的答案,她是袁又圆,是又穷又衰的赌徒袁大义的女儿,一无所有,孤苦无依,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别的身份。
吉静舟继续说,我在梦中遇见的那个人,就是你。
他说,你不好奇,这是怎么回事吗?
袁又圆当然好奇,但身为一个女生,她更在意另一个问题。
她说,我们……我们昨晚……我……
我会负责的。吉静舟坦荡又果断地说。
袁又圆愣住,她呐呐地问,你……想怎么负责?
吉静舟反问她,你想让我怎么负责?
袁又圆再次无话可说,因为她也搞不清楚,眼前这一摊子,该怎么让吉静舟负责。
嫁给他吗?用脚趾头想想都不可能,莫氏星辰集团的二公子,怎么能娶一个无赖赌徒的女儿。
她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十分的难过。
她说,对不起,昨晚……是我的问题。
吉静舟看着她。
她索性都坦白了,当时我是清醒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就流氓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话还没说完,吉静舟忽然凑过来,吻了她。
她定定地睁着眼睛,任他在她唇上久久地停留,大脑再次当机,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
然后吉静舟才慢慢移开,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做我的女人,就这么让你为难吗?
他说,既然你能在梦中救我,也能在现实中救我,是不是?
在现实中,吉静舟需要解救吗?是的。
没有人会像他一样,每晚都做被困在黑巷中的梦,梦中有一个女人,要带他走出去,但有时候能走出去,有时候却会迷路,他们一起徘徊厮守,一起做困兽,然后彼此用对方的身体取暖。
他一直看不见那个女人的脸,直到袁又圆抱住他,他在梦中嗅到了她的气味,这气味从梦境延续到现实,梦中那个女人的触感,和现实中的袁又圆一模一样。
除了袁又圆,他可以读任何人的心,可以在任何人面前隐形。当他与那个女子身体的交融延续到现实时,他确信,袁又圆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使者。他不要无休止地做恶梦,不要读别人的心,不需要隐形,他只想做一个普通人,过普通的生活。
这就是他拼命抵抗不去莫氏集团上班的原因,他害怕每天面对那些尔虞我诈的眼神,他不想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繁杂的,肮脏的,纠缠不休的欲望,让他无比崩溃。
他热切地看着袁又圆,他说,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不要再做那个梦了吗?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袁又圆无言以对,这时候的吉静舟,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迷茫,急切,眼里闪烁着微弱的希望。
她摇了摇头,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问,你是什么时候能读到别人的心的?是生下来就这样吗?
吉静舟的脸色暗了下去,半晌后,他忽然问,你是哪年出生的?
袁又圆回答,91年。
吉静舟停顿片刻,又问,那你对2000年4月1日关于飞碟光临地球的新闻有印象吗?
袁又圆愣住,2000年,她才9岁,能记住家住哪里就不错了。
她记起了那一次在餐馆,吉静舟正在看的那张报纸,正是2000年4月1日的,上面有一则关于飞碟降临地球的报道。
吉静舟说,2000年,我10岁。那是我母亲与父亲离婚,带着我嫁进莫家的第二年,4月1日那天下午,我的哥哥莫新带我去游泳馆,要教我游泳,我怕水,但却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因为他很爱我,从我进入莫家第一天起,就把我当亲弟弟,对我非常好。
此时是凌晨五点,外面的天色已亮,晨曦从菱格木窗透进来,在吉静舟的脸上打下一层柔软的光茫,那忧伤而美丽的侧影,令袁又圆惊心动魄。
她不敢打断他,不知不觉地靠他近一点,温柔地,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吉静舟继续说,他让我练习在水下憋气,自己看着秒表,不到时间不许上来。当我沉入水底时十分害怕,却努力想让哥哥满意。但是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却一直听不到让我上来的指令。我受不了,自己浮上去,却被一个游泳圈盖住头顶。哥哥说,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上来。
于是,我又沉下去了,当我再次受不了想浮上来时,他依然用游泳圈阻止,就这么一次又一次,即使求生的本能让我不得不抗拒他的命令,拼命想往岸上爬时,他依然用游泳圈死死封住我的头顶,直到,我滑到水底,再也没有力气浮上来。在失去意识前的一刹那,我清晰地看见一个圆盘状,闪着光的东西从眼前滑过去,唰地一声,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大人发现然后救上来的,我昏迷了三天,好几次抢救不过来。当醒来后我发现周围多了许多声音,好象有许多人在说话,却是各说各的,我盯着任何一个人的脸,都能听见那种奇怪的杂音,后来我明白那是他们心里的话,只要我盯着他们的眼睛,就能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我的哥哥莫新当年只有18岁,是一个典型的阳光少年,对任何人都谦和有礼。我昏迷那几天,他一直守在我床前哭,忏悔,道歉,但当我醒来后与他的眼睛对视时,我再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了。
还有我的妈妈,她是爱我的,但是她的爱,怎么说呢……算了还是不说了,总之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与她对视,我希望她只是一个母亲,我不想知道她是什么人,一点都不想。
吉静舟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陷入长久的沉默。
袁又圆鼓起勇气,呐呐地问,你的意思是,你读心和隐形的异能,是昏迷前那个飞碟赋予你的么?
我不知道。吉静舟转过脸来,悲戚地看着袁又圆,我希望是,不然怎么解释呢?只是它并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拥有这个能力,你说,是不是宇宙磁场出了问题?
我不知道。袁又圆愧疚地说,我从来不读科幻小说。
看得出来。吉静舟苦笑,你编自己是异能使者时的那个故事,烂得跟砣屎一样。
袁又圆闭嘴。半晌后她又忍不住问,那个梦是怎么回事?因为……你也总出现在我梦里,也是看不见脸,也是……
她有些说不出口。
你也在梦里和我……耍流氓了?吉静舟问。
尽管很羞耻,袁又圆却不得不点点头。
耍了几次?吉静舟却不依不饶地追问。
袁又圆不得不将一个指头慢慢地竖起来。
哦。吉静舟说,我……有好多次。
他说,对不起。
袁又圆快要原地爆炸了,对一个已发生肌肤之亲的男人这样面对面讨论各自的春梦,实在是一种诡异的体验。
吉静舟却不觉得诡异,他继续深入探讨,每次迷路走不出去,那样……一下,就好了,就能醒过来……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同时惊住,然后与对方面面相觑。
半晌,袁又圆才小心翼翼地问,你不会是想说,我每次都得用这种方式来救你吧?
吉静舟想了想,也小心翼翼地说,这样……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