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又圆刚想反抗,脖颈处便一阵剧痛,匕首尖利的刀刃划破了她的皮肤。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沉而清晰地说,再动一下,我真的会要你的命信不信?
袁又圆心里一跳。是莫新,外界传言畏罪潜逃的莫新。
你想干什么?袁又圆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莫新没有说话,却掳着袁又圆往外走,大门外不远处,停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莫新将她推到副驾驶,然后自己上车,从后座拿出一团绳子,将她绑了起来。
然后莫新发动车子,这时袁又圆才注意到,莫新是用方向盘下方的电线打火,这辆旧面包车是他偷来的。
当吉静舟收到由袁又圆手机发来的信息时,是三个小时后。微信里说,准备一千万现金,然后等我通知,不要报警,如果你不想替她收尸的话。
随着信息,还有一张袁又圆嘴里塞着破毛巾,头发凌乱,嘴角流血的照片。
照片拍得很近,几乎看不见周围的背景。
吉静舟一拳就砸在桌子上。
大头哇哇大叫,几乎崩溃。
然后大头疯狂地跑出大门,盲目地四下追赶一番,一无所获。回来后,吉静舟依然坐在桌前。
报警吧!大头吼着,咱们快报警!
圆圆在他手上,不能冒这个险。吉静舟说。
大头闭嘴,半晌后呐呐地问,那……你有没有一千万?
吉静舟没有一千万,从婚礼那天起,他整个人就与莫氏星辰决裂,从没想过自己需要这么多钱。
他冲进了吉春花的房间。
吉春花正在化妆,化妆品堆了一桌子,对着镜子,一层一层地将脸上的皱纹遮盖起来。
即使神智不好,但她依然记得,自己是个美丽的女人,不可以在任何时候显露丑老之态。
吉静舟走到她身后,开口说,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吉春花细致地画眼线,娴熟地在上眼睑上拉一条漂亮的黑色弧线,然后对着镜子,满意地照了几照,这才回头看着吉静舟,问他,你有没有给小狗喂吃的?
就在前两天,吉春花在山庄外面捡了一条小狗,于是当宝贝疙瘩养起来,时时抱在怀里,亲吻它,给它洗澡,穿衣服,喂它吃肉,叫它“舟舟”。
舟舟,是吉春花给吉静舟取的小名,但在吉静舟十岁以后,便再也不叫了,因为那时候的吉春花,断定儿子将要有一个不平凡的人生,所以不应该有那样幼稚的名字。
现在,神智不清的吉春花,却将小狗当成她永远不必长大的儿子。
吉静舟说,志强叔会喂的。
哦。吉春花又回身过去,继续化妆。
吉静舟又说,你有没有一千万,现金。
有。吉春花的回答爽快得令人吃惊,然后她回头看着他,你要吗?
不等吉静舟说话,她又说,给你好了。
吉静舟反而有些不敢相信。
吉春花又化完另一只眼线,一回头看吉静舟还愣在那里,她诧异地说,你怎么还不去拿?在保险柜里。
吉静舟盯着她的眼睛,知道她没有说谎,此时的她,也没有说谎的能力了,同时,也忘记了金钱的作用。
但他还是没动,顿了顿说,等你病好了,会怪我吗?
吉春花盯着他,忽然伸出手来,摸他的脸,眼神里充满慈爱。
然后她说,舟舟,如果你永远只有十岁就好了。那样你会永远是我儿子,永远爱妈妈。
吉春花的眼里就要滴下泪来,但是很快便收了泪光,转过身去,认真地挑选口红,嘴里喃喃自语,选哪个色呢?昨天是涂的什么色来着?
吉静舟忍着心里的悸动退了出去。走了几步,隐约听见吉春花在身后喊,你不问我要密码吗?傻孩子!
吉静舟不需要密码,只需看一眼吉春花的眼睛,便能知道她所有秘密。她是个胆怯的人,胆怯得不相信电脑和高科技,因此保险柜里长期存放大量现金,就像战乱时期的人总要囤些粮食才有安全感一样。
吉静舟有些后悔,如果他再勇敢一点,能经常与母亲对视,洞悉她所有纠结与哀愁,许多悲剧是不是就可以避免?
他不是一个好儿子,十岁那年获得异能以后,看到一些母亲的阴暗面,便从心底放弃了她。
莫新的信息在第二天凌晨五点发来,问,钱准备好了吗?
吉静舟回答,准备好了,她在哪里?
莫新说,现在出门,去和平广场,东北角咖啡厅门外有一个垃圾桶,把钱放在垃圾桶里,然后我会告诉你下一步怎么做。
吉静舟有些沉不住气,说,我要知道她的情况,拍照片给我!
几秒后,微信发来一张照片,袁又圆被绑一个铁栏杆处,看上去奄奄一息。
依然是近景,看不出是在什么地方。莫新的狡诈,非常人可比。
吉静舟说,我要和她讲话,确定她还活着!
两分钟后,微信发来视频,接通后,袁又圆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她泪流满面。
她说,静舟,救我。
吉静舟心如刀绞,他说,我马上就来,你坚持一下。
袁又圆却依然在哭,眼泪流了满脸,抽抽噎噎,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然后视频就被切断了。
莫新说,你只有一小时时间。
吉静舟出门,大头追出来,被吉静舟赶了回去。
吉静舟说,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留在这里,照顾我母亲。
然后吉静舟便开车走了。
但是,他没有如莫新指示的那样去和平广场,而是径直开了三十公里,去了市体育中心。
这地方他小时候无比熟悉,十岁以后却再也没有来过,因为那年溺水,便是在体育中心的泳池里。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莫新将他踹下水,然后按着他的头不让他上岸的场景。
此刻莫新就在那里,他大概做梦都想不到,袁又圆在视频里的哭泣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让眼里盈满泪水,然后让吉静舟读到她所在的地址。
经过几十年的风雨,加上地处偏僻,交通不便,政府便另择它址兴建了新的体育中心,这个旧馆已基本荒废,大部份场馆已关闭,包括吉静舟曾经溺水的那个游泳馆。
而此刻,莫新便带着袁又圆藏在这个游泳馆里。撬了锁,进去用铁钎抵了门,然后将袁又圆锁在更衣室里。
所以当吉静舟从天而降,并淡定地给莫新发信息说,我来了,出来吧!
莫新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莫新走了出来,盯着眼前的吉静舟。
吉静舟身着利落的牛仔外套和卡其色工装裤,在莫新眼里,就像回到当初那个不问世事,只顾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纯净美好的少年。
莫新惋惜地摇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惋惜什么。
他说,没想到你竟然有本事找到这里。
那当然。吉静舟说,这里有我们俩共同的回忆,不是吗?
莫新笑了笑,并不想深谈这个问题,他问,钱呢?
没有。吉静舟简短利落地回答。
莫新的眉头皱了起来,然后他缓缓举起手。
吉静舟这才看清,他手上有一个塑料做的,按钮状的东西。
知道这是什么吗?莫新问。
吉静舟心里一跳。莫新竟然在袁又圆身上绑了炸弹,而他手上,正是启动炸弹的开关。
都到这个地步了,我希望你不要一错再错!吉静舟说,放了她,我让你走,不报警。
莫新哈哈大笑,臭小子,你是在恩赐我吗?
他说,你以为我真的只是要钱吗?
他一步步走近吉静舟,我不过是想让你知道,你,和你妈,永远都斗不过我。你为什么就不肯乖乖当我那什么都不懂,永远傻乎乎的可爱弟弟?为什么?
他几乎咆哮起来。
而就在他咆哮的那一瞬间,吉静舟忽然冲上去擎住他的手腕,随即死死扣住他的拇指。只得叮一声,开关终于被他从莫新手里抠出来,弹到地上。
两个人开始扭打起来。
吉静舟虽然个子更高,但并没有莫新身形魁梧,两个人角力几分钟,便被莫新占了上风。然后莫新用虎口紧紧钳住吉静舟的脖子,不断用力。
吉静舟被掐得几近窒息。
莫新一边掐一边失控地大笑,你斗不过我,斗不过我的知道吗?你和你妈就是两个贼,妄想偷走我们莫家的家产,凭什么?你们这对贪得无厌的母子,都应该去死!
吉静舟大脑已陷入一片虚空,四肢僵直,在地上乱伸。
此时,更衣室的门忽然嗵地一声,被踹穿了一个破洞,透过破洞,可以看见袁又圆被死死绑在换衣凳上,因用尽力气踹门,鞋子的底都碎掉了,脚踝处鲜血淋漓,而她整个身体依然无法脱离凳子的束缚,只得一边奋力挣扎,一边撕心裂肺地喊,静舟,快隐形,快隐形啊……
但此刻的吉静舟,却连隐形的力气都没有。他从来没有告诉过袁又圆,他要隐形的时候,是需要屏住呼吸,全部注意力集中,什么都不想,才可以一下跳进虚空的世界,并不是“扑”地一声就可以不见的。
大脑持续缺氧,袁又圆的嘶喊声越来越远,而眼前的莫新,面目狰狞得像一个魔鬼。
手指却忽然触到一个冰冷的东西,是在两个人打斗时掉在一旁的灭火器。
吉静舟用尽全身的力气,抓到了那个灭火器,然后只听到砰地一声。
正在叫嚣的莫新只感到眼前一黑,然后身体失去平衡,拖着吉静舟,从泳池边滚落。
池子里的水至少三年没有换过,散发出一股恶臭。
两个男人像两只秤陀一般,迅速沉入池底。
袁又圆惨烈的嘶喊声响裂长空。
而凄厉的警笛声在下一秒由远及近,几乎震破了所有人的耳膜。
吉静舟在医院昏迷了整整十天。
他好象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在梦中一直在水里行走,好象永远走不到尽头,靠不到岸,然后看见了一个东西,开始他并不明白这东西是什么,后来意识到,那正是2000年4月1日曾经光临地球的飞碟。
他看见飞碟在他面前停下来,并没有着地,只是停在半空,然后舱门打开,一个外星人探出头来,对他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
然后舱门关上,飞碟在空中转了一个圈,便飞走了。
吉静舟站在原地,不,是站在水里,这时一低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岸上,浑身湿淋淋的,被当空的太阳照着,浑身温暖。
然后,他便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哭成泪人的袁又圆。
莫新已被警察带走,等待他的,是法律公正的制裁,而报警的人是大头,吉静舟发现莫新手里的炸弹按钮后,便暗暗将自己的定位发给了大头,然后才扑上去与莫新博斗。
袁又圆哭着说,你醒了?太好了,我以为你永远醒不过来了。
吉静舟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盯着她。
袁又圆摸着他的脸,哭了笑,笑了哭,像个傻子。
但是吉静舟始终没有反应。
袁又圆终于觉察到不对,她迟疑地看着他,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吉静舟从喉咙里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太好了。袁又圆松口气,还以为你被水淹傻了。
但是……吉静舟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袁又圆问。
吉静舟还没说话,这时病房里进来几个人,是大头,志强叔,和吉春花,夏坚,和夏心悦。
所有人都担忧地看着他。
吉静舟一一审视他们的脸,他们的眼睛,表情从震惊,到笃定,最后轻轻吁了一口气。
他向袁又圆轻轻招手,你过来。
袁又圆俯耳过去。
吉静舟在她耳边轻轻说,他们在想什么,你知道吗?
袁又圆纳闷地摇摇头。
吉静舟说,我也不知道。
袁又圆看着他,愣住。
吉静舟说,我做了一个梦,飞碟与我告别了。所以,我再也读不了别人的心了。
袁又圆依然怔住。
两个人就这么怔怔地对视着,然后,袁又圆扑上去,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下。
她压低声音说,没关系,我不要你读别人的心,我只要你在身边,做一个普通人就好,至少以后我可以在你面前想哭就哭,你说对不对!
她握着吉静舟的手,两个人彼此看着,一个哭,一个就笑,一个笑了,另一个又哭了。
大家看着这两个神经病,面面相觑,然后夏坚知趣地把他们带了出去。
夏心悦走在最后,袁又圆回头,恰好看见夏心悦对她点头,笑了笑,一如既往的优雅和恬淡。
袁又圆又妒忌死了,为什么有的女子可以那么美好!
唯有转身,把吉静舟整个抱在怀里,紧紧的,再也不想放开。
三个月后。
逸清茶园正式开业,前院后院,种满了各种新茶与植物,可供客人参观,采茶,品茗,以及提供简餐。
茶园里最大的特色,是有许多古董,值钱的不值钱的,全部由原来的碧园搬过来,每一件,都有一个妥当的地方安置。
最满意的是志强叔,总算圆了他至死守护吉静舟父亲藏品的梦。
最不满意的大头,一个好好的声色犬马的经营方向,愣是给改成了一个岁月静好,只适合养生和装逼的园子,老朱的股也退了,他本来不愿意的,但是吉春花的存款可以买下一百个这样的园子,他对抗不过。
大头十分失望,于是毅然去了夏坚的公司,只在节假日才回茶园帮忙。
与他一同去公司上班的,还有吉静舟,虽然莫氏倒闭破产,但他是夏坚的儿子,血脉关系不容否认,于是理所应当成为盛世悦文的合法继承人。
这下袁又圆成了茶园唯一的大BOSS,她按照她的想法,把园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就连志强叔都说不出什么,唯一需要烦恼的,是吉春花,她的身体正在有条不紊地恢复当中,随着意识渐渐清醒,也渐渐学会了给袁又圆找事,于是人们通常在一大早就听见一老一少隔空叫嚷,袁又圆相信自己一定是个恶儿媳妇,绝不助长婆婆的嚣张气焰。
这天茶园里又来了一个人,袁大义。
一见袁大义,袁又圆就一个头有两个大。她刚想立起眼睛叫嚷,袁大义便抢先嚷回去,别给我脸色看我, 不是来找你的。
他说,我是来找静舟的。
找他干什么?袁又圆依旧怒不可遏,我警告过你,不许去纠缠他!
袁大义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将一个包砰地放在桌上,牛气哄哄地说,我来还钱!
袁又圆惊住,还钱?你……什么时候欠他的钱?
袁大义根本懒得跟她解释,现在他算是明白了,这个女儿真是白养了,胳膊肘永远朝外拐,还好有一个好女婿,自己才不至于老无所依。
他来还的,是当初吉静舟给他结算的卖掉碧园旧木材的钱,这钱吉静舟相当于是送他的,本不指望他还,但是袁大义却从一堆旧木头里,愣是发现了三根乌木,于是卖了好价钱,他没告诉任何人,拿了钱就走了,机缘巧合,用这当本钱倒腾了几笔生意,竟然发了一笔财。
人一有了钱,骨气也有了,于是也想在女儿面前耀武扬威一回,找回做为父亲的体面。
袁又圆瞠目结舌。吉静舟背着她接济袁大义的事,她毫不知情。
这时吉静舟恰巧回来,
袁大义退开一边,等着小俩口吵一架。袁又圆不尊老爱幼,着实不像话,应该被她老公揍一顿才好。
但是袁又圆扑上去,扭住吉静舟的胳膊,就将他往外拖。
袁大义兴灾乐祸地跟上去。
却见小俩口走到一个拐角,神神秘秘地低声说着什么。
袁大义契而不舍地凑上去。
只听袁又圆说,今天还是不行么?
吉静舟说,什么行不行的?
袁又圆说,你就不试试吗?真的甘心吗?你就不为我想想?
吉静舟说,为你想什么?这有什么关系?你别琢磨了。
袁又圆说,怎么没关系?这关系到我的幸福!
吉静舟无奈叹气,袁又圆叽叽歪歪,小声抱怨。
袁大义听了,心里一格登,这小子看上去身强体壮的,那方面就不行了?这可啥时候能抱外孙?
他忧心忡忡地走了。
而拐角处的袁又圆和吉静舟毫无觉察,依然在小声商讨。
袁又圆说,我就不信,飞碟招呼都不打,就把隐形术和读心术都给你没收了?我老公这么酷炫的技能,说没就没了?我不信,一定要重新练出来!
吉静舟说,这又不是能练出来的!
袁又圆鼓励道,试试嘛!你屏住呼吸,集中注意力,像我这样……她深吸了一口气。
吉静舟瞪了她一眼,走开。
袁又圆不甘心地追上去,喂,试试再说嘛……
迎面却看见袁大义和吉春花一脸严肃地走来,看上去同仇敌忾。
袁又圆和吉静舟互看一眼,感觉不妙,按道理,这两个人是从不互相搭理的,都以对方成为自己亲家而不忿。
吉春花和袁大义走到两个人面前,板着脸问,是真的?
吉静舟和袁又圆不明所以。
袁又圆说,什么真的假的?
袁大义指着吉静舟说,你那方面不行,为什么不告诉大人?
吉静舟怔住。
袁又圆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住。
袁大义说,不过没关系,我正好有些这方面的秘方,只要你们按照我这个方子……
袁大义一边说,一边就翻手机,看来内存里有不少这样的奇门邪术。
吉春花说,有病就去治,就像我,不也治好了吗?亲家,你说是不是?
袁大义一边翻手机一边连连点头说,是是是。
吉静舟和袁又圆互看着对方,下一秒,不约而同地向外跑走。
吉春花和袁大义一愣,拔脚便追,一边追一边喊,不能讳病忌医啊,这病早治早好,听话啊静舟,喂,你们别跑啊……
四个人两追两赶,灵动的身影在阳光下,像皮影戏一般活泼欢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