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皇帝下的旨意,是关于北瓯国那些灾民的。
“准。”朱笔批在了一张请求接纳灾民的折子上,红得刺目。
权力是很奇妙的东西,它是定王掌握的三万大军,是段惊澜掌管的麒麟卫,也是明德皇帝手里的一支朱笔。
这样的旨意,经过加急的驿报,很快就传到了定王殿下手里。
段惊越望着圣旨很久很久,终于还是屈服于天威,吩咐士兵将城门打开。北瓯国的那些灾民们,仿佛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纷纷往城门里头涌去。
但是,定王殿下不会让他们真的就这么轻易的进入天阙国。
天阙的士兵在城门口排成三排,看着那些北瓯国的人将自己拿着的狩猎的武器卸下,才准许他们进入。
又不愿意放下那些弓箭的,则被段惊越提溜出来,亲手折断了武器,又一个锁喉将那人撂倒在地:“要入我天阙国,就要守我天阙国的规矩,任何兵刃不得带入其中!若是有不服的,尽管过来和我比试一番!”
他开嗓的时候有如洪钟,那些北瓯的百姓被震慑怕了,这才乖乖听话。
但仅仅没收兵器,根本不足以让段惊越放心。
他回去之后,立刻给段惊澜写了封书信……
“信上说,这次陛下大开的城门有三处,用来接纳北瓯国民。惊越已经和那几处的官家商量过了,没收了北瓯国民的所有兵器。”段惊澜说话的时候,脸上仍旧有一片愁容。
云危画道:“今年雪大,北瓯受灾的那些人也不少,城里的粮食足够供应么?”
段惊澜轻笑一声,带着讽刺:“边城本就物资匮乏,一下子接纳这么些北瓯国人,怎么会够。”
手将信件捻起,轻轻投入了火焰中。
云危画知道段惊澜从来留这些来往的信件,这是他的习惯。
——可是,到底是多么小心谨慎的一颗心,又是遭遇过多么可怕的事情,才会养成这样的习惯呢?
云危画将视线从火焰里脱离:“兵部尚书许谓之前受了牵连被贬,此时兵部的主事是谁,不会耽搁兵士的粮草吧?”
“兵部尚书一职,目前有刘思全暂理,不会出什么差池。”段惊澜道,“至于负责赈灾粮的户部,他们终究是会贪掉一些的,不过问题不大。”
“我总觉得明德皇帝这主意,下得有些着急了。像是要急着证明什么一样,证明天阙的国力?证明他的仁慈?还是……”云危画悱恻。
段惊澜看了她一眼,微微笑。
云危画与明德皇帝接触的并不多,但仅仅通过一道旨意就把明德皇帝的心思揣测了半分,有趣。
“他还要证明,”段惊澜淡淡开口,“他才是天阙国的皇帝。”
段惊澜道脸上一片闲适。
云危画以前,总被传言中的白王吓到,以为他冷漠,专横,不近人情。可时间久了她才发现,真正的段惊澜是初春的一汪湖水,微凉、却也无限温暖,他用最平淡的心态去看待一切的奸诈邪恶。
他懂世界上的恶、也懂世界上的欲,他理解,可自己却从不沾染。
云危画觉得,这个人一定是见过更多更肮脏的东西,如今才能淡然处之。
云危画忽然想到一件事:“殿下,我能问一个问题么?”
“你说。”段惊澜喝了口茶,抬眼看他。
“殿下。身上的毒……”云危画支着头,询问,“是怎么中的?”
段惊澜的眸子骤然一缩。
云危画并不知道,段惊澜先前并未和白王府里的任何一个人、提过他中毒的缘由。他不肯说,府上的人也不敢多问——包括文太妃。
“很久以前,”段惊澜开口,“我去西凉国的时候迷路,闯入密林之中,或许是不小心沾染了林子里的毒物,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这毒很特别,不定期会发作一次,每每发作的时候,或如白蚁啃噬,或疼痛刺骨,或者……癫狂。”
癫狂……
云危画没见过段惊澜毒发时候的癫狂样子。
云危画很担心:“你那天问我,如果好不了……这毒没法解吗?”
“说实话,我不清楚。”
“不清楚?”云危画瞪大了眼睛。
“我只知道,从前的西凉国,的确有人解过此毒,”段惊澜道,“可我找了很久,始终没有找到那些人。或许,他们真的已经死光了吧。”
“既然以前有人解开过,臣女也能!”云危画几乎是脱口而出。
段惊澜抬头,眼里有几分惊喜的神色。
他很少见到云危画这样自信的神采,段惊澜忽而笑了:“为了我么?”
“当然。”云危画笑,“我总不能天天让你喝我的血。说实话,挺疼的。”
云危画小心地揉了揉脖子。那里的肌肉非常脆弱而敏感,每一丝疼痛都能被放大好几百倍。
段惊澜确实有些愧疚。
“臣女会好好看看殿下给我的那本《生人决》的!里头记载的一些药方晦涩,但说不定有线索呢!”云危画笑笑。
“不提这个了,”段惊澜笑容浅淡,“过几日就是新年了,王妃找人裁制新衣了吗?”
“啊?”云危画眨眨眼,好像没反应过来。
段惊澜这才想到,之前云危画还在丞相府的时候,每日都过得差不多,至于新衣,也都是宁氏那边裁好送给她、第二天就没收回去的。
大小的节日,对于云危画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东西。
段惊澜的大手握住了眼前的女子,温热从他的掌心传来:“我让冬夏去办吧,今年新年,你会是天阙国最美的人。”
家人的感觉,云危画第一次感受到了。
她鼻尖泛酸:“谢谢殿下……”
“别急着谢,”段惊澜挑眉,“到时候你还得进宫去应付宫里的人精呢。”
云危画想起了上次花朝节,她随着丞相府女眷入宫时的场景。那记忆犹新、惨不忍睹,她可不想来第二次……
时间过得真快。当初嚣张跋扈的宁氏,当年华贵富丽的丞相府,都化作了陈年旧事。
不过是大半年的时间……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男人,白王段惊澜一手懆控。
云危画望着此时握着她手、微笑着的男人,没来由的生出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