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边城里荒无人烟。
因为段惊越的先见之明,这里的百姓们早已经转移到了其他的地方。留给北瓯国的,是一座空城。
谢祁一·夜未睡,浓重的血腥气让他无法安睡,可一睁眼,又全是刺目的红色——有红色的鞭炮,也有血。
他就这样,一个人,在城楼的最高处呆坐了一晚上。
直到清晨时分,有一个北瓯士兵到了他跟前:“谢大人,东西已经都备好了。”
谢祁这才睁开眼来,怔怔地点头:“此事不用与我说,交给国师看过就成。”
“是。”那北瓯士兵端着木匣子离开了。
士兵走了很久以后,谢祁合上了眼,忽然开口:“你也在那儿呆了很久了,是为了看我吗?”
年轻人这才从石柱后头绕过来,轻轻道:“白王府的……”
“我不是白王府的谢祁。”谢祁有些不耐烦,他倏地站起身,望着那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你是谁?”
年轻人有些局促:“在下陈居棠。”
陈居棠?
谢祁打量着眼前年纪不大的年轻人,忽然笑道:“我听说过你,北瓯皇子的心腹。怎么不好好去看着国师,反倒过来监视我了?”
谢祁话里带刺。
陈居棠确实有些招架不住。
可年轻人很快就笑着回应:“谢公子心情似乎不好。”
被拆穿了心事,谢祁并不开心。他转过身,席地而坐,望着眼前荒凉的、被血染过的战场:“你见我也见过了,没事就退下吧。”
这是要赶着人走了。
陈居棠不好再留,转身打算离去的时候,他却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疑问,望着那红色的影子:“谢公子后悔过吗?”
这话问得不清不楚,谢祁自然无法回答。
后悔什么呢?
后悔早早就选定了主上、发誓效命一生?
后悔背叛了白王府,亲手杀掉功名赫赫的定王?
谢祁不知道答案,或许也没有人能找到答案。
陈居棠只能看到公子男子的头抬得更加高昂了些,仿佛义无反顾,仿佛绝不回头。
年轻人眼里的光暗了下来:“抱歉,或许是我多事了。”
边城的血腥气太浓重了,问得人想作呕。
陈居棠跑下城楼的时候,刚走了几步便看到了那黑色的人影。
北瓯国的国师静静伫立着,他目光的尽头,也是那个红衣的男子。
想起了刚才的对话,陈居棠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他垂下头:“国师。”
他本想和这位国师擦肩而过便是了,却没想到那位不可一世的国师开了口:“你知道吗?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国师的嘴角又耐人寻味的笑。
陈居棠愣了愣。
国师望着城楼上,那寂寥孤单的身影:“我让他亲手杀了定王——必须亲手,以此证明他的忠心。”
“他照办了。”国师笑,“谢祁,很好。”
这个男人的笑,只会让陈居棠觉得背脊发寒。
他望着国师,眼睛里盛满了惶恐!
谢祁在白王府呆了足足两年,再回来的时候是否还受控,谁都不敢保证。所以国师才让谢祁通过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忠诚!
他亲手杀了定王,证明了自己的忠心不二,同时也说明,白王府他永远都回不去了!
凭借白王和定王的关系,段惊澜怎么还容得下谢祁呢?
国师望着年轻人,笑:“你觉得呢?会不会觉得我太残忍了?”
“与残忍无关。不论忠诚还是背叛,都是谢祁自己决定的。”陈居棠稳了稳心神,“在前往边城之前,他应该就有了准备。”
看得出,这样的答案,国师很满意。
他再次抬头望向城楼之上的时候,发现谢祁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也在静静地望着他。
“主仆”二人四目相对,却始终无言。
压抑的气氛让人觉得难受,陈居棠很担心这两人之间会不会忽然发生什么不愉快。
这时候,红色的影子开始移动了。谢祁拾阶而下,一步一步走得不紧不慢。他一直走到了国师的跟前——气氛仍旧肃杀得很,陈居棠甚至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谢祁会忽然反水!
但国师却神色如常,笑着,看着红衣男子一步步走近自己。
谢祁终于走到国师面前的时候,他忽然直直地跪下,声音清脆而响亮:“谢祁,见过主上!”
谢祁低低垂着头,说话间毫无犹疑。
果断的模样,像极了昨天杀掉段惊越的时候。
陈居棠倒吸了口冷气。
要知道,在昨晚之前,这个人还是“白王府的谢祁”啊!而如今,他却跪拜在北瓯国国师的跟前俯首称臣!
国师伸出手,轻轻将谢祁拉起,笑道:“等收拾好这里,我们就该去见见白王了。”
国师的手,紧紧握着谢祁的。他的笑容带着危险,未流进过眼底。
他仿佛是故意在此时提起白王,仿佛是要等着谢祁的绝妙反应。
而红衣男子却面不改色,冷漠非常。仿佛只是一个晚上,他就已经将白王府的人和事忘了个干净!
为了打破这样诡异的气氛,陈居棠道:“这里发生的事,很快就会被那些逃亡的人员带到地方官的耳朵里,咱们要不现在就先撤?”
“城里还有多少居民?”国师问。
陈居棠道:“天阙国的人大都撤了,剩下的许多是她们收留的北瓯灾民。”
提起北瓯的灾民,国师忽而笑了:“灾民……我险些忘了,要不是他们,咱们那批精锐部队也不会这么轻松地进入天阙境内。”
谢祁带往边城的“白王府援军”,其实根本不是从帝都过来的——那些人,都是混在灾民里头的北瓯军人,穿上了白王府护卫的外衣罢了。
陈居棠道:“这些灾民怎么办?如果不带走,回头天阙反应过来的时候,定会拿他们当人质。”
“那便拿去,”国师想都没想,轻飘飘的说着,“他们羡慕天阙的水草丰美,便让他们葬身此处,也算是了了心愿。咱们可不如天阙那般,有多余的口粮给他们——谢祁,你觉得呢?”
陈居棠小心翼翼的看向谢祁。
谢祁望了望远处的那些灾民,淡淡道:“我没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