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谷没有百花,沈游甚至连一种花也没有见到。
一路上行了十来天,坐船渡过洛河,又徒步翻过洛山,沈游终于接近了传说中的百花谷。
只是这百花谷未免太过寻常,一条小溪蜿蜒而过,小溪旁的草地上,一头黄牛悠哉悠哉地吃草,不远处一块大石上,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正低着头,拿了一片树叶放在嘴边吹,却吹不出任何声响。
沈游向男人走近。
“请问百花谷怎么走?”
男人抬起头来,淡淡地看了沈游一眼,开口道:“这就是百花谷。”说罢又低下头去。
沈游诧异道:“你是药鬼子?”
男人又抬起头来,将手中的叶子扔了出去,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沈游,又看了看他背上昏迷不醒的苏平安,“怎么,你是来寻医的?可惜呀可惜,我不是药鬼子。”
“那请问要怎样才能找到药鬼子?”
男人摆摆手,“你找到了也没用,药鬼子早已立誓不再救人。你还是快走吧,别耽误时间了,我看你背上的姑娘伤得好像很严重,你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她……她的伤天下只药鬼子一人救得了……”
“哎哟,那你更该走了,早些准备后事吧。”
“见不到药鬼子我是不会走的,你若是不为我指路,我自己去找。”沈游说罢转过身去。
“等等——实话告诉你吧,进谷的路早就被药鬼子毁掉了,就是怕有人进去打扰他,不过你若是不怕死,倒还有一条路可行。”
沈游忙回过头来,“哪里?”
男人缓缓站起来,顺手拔了一根长长的草须叼在嘴里,“跟我来吧……”
男人先是把吃草的黄牛给牵到一棵树旁,结结实实地给它拴住了,才带着沈游前行。
沈游跟在男人身后,随着他沿着小溪往前走,走过小溪又穿过几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前面突然没了路,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更奇怪的是,不远处居然有一口井,井上竖着井架,上装可摇转的轴,轴上绕着绳索,与一般的井无疑。只是绳索更粗大些,密密麻麻地有不少匝。
男人见沈游的注意力被那井给吸引了去,便道:“那井已经废了,现在我浇地都是用溪水。”
沈游望着井架上的绳子发呆。
接着男人在悬崖边停下,道:“百花谷就在底下,你若有本事,自己下去便是。不过奉劝你一句,你可别想打那绳子的注意,单凭一卷绳子就想下去简直是做梦,到时摔得粉身碎骨可没人给你收尸。”
沈游扭过头去看了一眼苏平安,不禁面露难色,就算自己有超高的轻功,可是悬崖这样高,背上又背着苏平安,要想安然无恙地飞下去,只怕比登天还难。
男人笑道:“你已经很清楚了,下谷的路只有这一条,若是办不到,还是趁早回去吧。”
沈游将苏平安轻轻放在地上,又上前几步,蹲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面,身体往前倾,往岩壁看去。
视线范围内的岩壁平整如镜面。
沈游四处看了看,搬了一块石头过来,往下扔去。一直都没听到回声。
沈游一脸沮丧,瘫坐在地。
“回去吧,你见不到药鬼子的。这些年来有太多人来找药鬼子,没有一人如愿。”
“这些年来……”沈游冷笑一声,将苏平安重新背在背上,突然往井边奔去。
“你要做什么!”男人大叫。
沈游解下井架上的绳子,将自己和苏平安捆在一起,在腰上缠了好几圈,然后一步步靠近井沿。
沈游回过头去,脸上带着自信的笑。
男人拍了拍手,“好极了好极了,不知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我都观察过了,你走路和寻常人一样,脚步较重,显然没练过轻功,这悬崖又光滑如镜,除了飞下去,别无他路。还有,怎么会如此凑巧,这里会有水井的存在,再者说了,都过了这些年了,这绳子没理由不坏呀,你这谎话连小孩子也骗不过!”
沈游双手护住苏平安的头,往井里跳去……
沈游和苏平安飞快地往下掉,沈游原本还担心里面太狭窄,会被撞伤,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虽说井里黑漆漆一片,但他能感觉到,井宽敞得很。
绳子似乎比沈游眼睛看到的还要长得多,二人往下掉了好一会儿,双脚才触到地面。
沈游眼前一亮,已经能看到光亮的出口。
沈游三两下将绳子解下,抱着苏平安走了两步,心里又有了疑惑。
若是上面没人摇辘轳,这绳子要怎样上去?下到这谷里的人,外面若没人接应,要怎样才能上去?
药鬼子若是要出谷,当真要搞得这样麻烦?
沈游开始怀疑,有另一条路上去。
沈游抱着苏平安走出洞口,便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
这阳光不是火辣热烈的,就像冬天里的阳光一样,温暖舒适。
花香迎面扑来。
有潺潺的流水声,动听悦耳的鸟叫声,萦绕在耳旁。
这才是真正的百花谷。
花开一地,花香有声。
沈游仍将苏平安背在背上,从花丛中的小径穿过。
突然一阵狗叫声传来,接着从花丛里钻出一条小黑狗,直往沈游脚边拱。
沈游轻轻一脚,将小黑狗踢开,又往前走。
小黑狗四脚朝天,在地上滚了一圈,又冲上前去咬住沈游纯白的靴子。
“二哈!二哈!”
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儿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忙抱起小狗,然后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沈游。
小孩儿的眼里充满了疑惑与新奇,看着沈游就像看一个从未见过的新事物一样。
“啊!她怎么了?是死了吗?”小孩儿看到沈游背上的苏平安一动不动,便伸出手去。
“别动她!”沈游转了一下身子。
小孩儿吐了吐舌头,将肉乎乎的小手收回。
小黑狗在小孩儿的怀抱里安静下来,也睁着眼睛看着沈游。
“小孩儿,药鬼子在哪里?”
“药爷爷?药爷爷他在荡秋千!你找他做什么呀?你们是从外面世界来的人吗?我常听我爹说外面世界常常会来人,但他们都进不来的。”
“你爹?上面放牛的是你爹么。”
小孩儿高兴地笑起来,“他就是我爹,原来你见过我爹了呀,你要去找药爷爷,我带你去吧。”小孩儿说着拽上沈游腰间的配带,“我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人呢,我叫小米,这是我的好朋友二哈……”小孩儿松开手,握住小黑狗的爪子摇了一下,又将手重新抓到沈游腰间带子上。
沈游心里有千百个不情愿,这小孩儿摸过狗的手居然……居然用来抓他衣服……可是想到小孩儿要带他去见药鬼子,他只能忍,还要强颜欢笑。
“你背上的姐姐是死了吗?她怎么一动不动的?”
“她没死,她生病了。”
“那我知道了,你是找药爷爷给她治病吗?药爷爷他人很好的,他一定会救好她的。”
“可是他们都说药……你药爷爷心肠很硬……”
小米偏着脑袋,仔细想“心肠很硬”,又开口问沈游,“难道我们的心和肠子不是软软的吗?”
沈游没再说话。
“看!药爷爷在那里!”小米欢呼起来。
沈游顺着小米手指的地方看去,只见一个秋千晃得高高的,几乎与天空平行,一个老头儿抓着秋千的一边绳子,只一只脚站在秋千上,另一只脚悬空。
沈游大惊,没曾想这药鬼子居然是个练家子。
药鬼子被秋千荡在半空中,像个小孩儿一样兴奋地哇哇叫着,在见到沈游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将秋千荡回至最低点,朝沈游走来。
药鬼子的头发白了一大半,扎了许多小辫儿,下巴上灰白的胡子也扎了一个小辫儿,穿着粗制的麻布短衣,脚上拖着一双沾满污泥的草鞋。
“前辈——”
“前什么辈!我不过是个糟老头子罢了。”药鬼子对沈游充满了敌意,两腮因为生气而微微鼓起。
小米忙跑到药鬼子身边去,抓着他衣角,央求道:“药爷爷,你救救那个姐姐,她生了很严重的病。”
“小米,你到一边玩儿去,爷爷倒忘记和你说了,以后不能带任何人来找爷爷,你听见没有?不然爷爷会生气的。”
小米低头不语,抚摸着二哈的毛发。
药鬼子看了沈游一眼,“你还不走做什么?别以为你有点本事能到这里来,我就会救人。趁我还没发火,你赶快离开这里。百花谷不欢迎外人。”药鬼子说着,转身离去。
沈游将苏平安放在地上,上前两步按住药鬼子的肩,“请前辈救救她!”
沈游的手掌传来一股热气,想不到药鬼子的功力如此纯厚,沈游又加大掌力,与药鬼子深厚的内力相抗衡。沈游的手心像是被熊熊大火炙烤,由灼痛又转变为发麻,最后终于被弹了回来。
药鬼子缓缓转过身,一脸阴沉,压低着声音说道:“若是换做寻常人,我心情好的时候还能施两副药,但阁下是江湖中人,我药鬼子是万万不会帮你的。你在这里等着,一会儿自有人送你出谷。”
“你若不救她,我不会出去的。”
“刀伤入心,纵有百名草相帮,十日之后,也必死无疑,无人能救。”药鬼子最后看了沈游一眼,牵着小米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