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环微微诧异,走到楼下尚未离开的乐思辰却是脚步一顿,神情恍惚了一瞬。随即,他不由回头看了一眼二楼,然后神色平静地离开了。
眼见着乐思辰乘着小舟离远了,乐潇泽才接着向沈环道:“说来,许妃的性情还与玉妃有些相同,知争却不争,一向拎得清形势。因此也算是诚宗爷跟前比较可心的一个人,但当日提议将安王交给许妃代养之人却是宸妃。”
“当时也是宸妃与太皇太后竞争的最紧要关头,按说以许妃的能力,应该是能避过的,但最后不知为何还是选择了自尽。而逼死许妃的,或许是太皇太后,也或许是张太贵妃,只不过,张太贵妃肚里那个孩子最终还是没保住。反正,自许妃死后,安王便与张太贵妃没剩下多少母子情分了。”
沈环有些了然,“如此说来,安王怕是与当年的许妃颇有些感情?”乐潇泽微微一笑道:“如玉妃这般的人儿,谁不喜欢?逸儿不过在你宫里呆了这么短时日,便已渐渐对你放下了戒备之心。”沈环脸色古怪地道:“这你也知道?逸儿不过四岁而已。”
乐潇泽道:“你当逸儿生来便是这副性子?”乐潇泽没有说下去,沈环却是微微一叹,也是,乐衡骏到底是个孩子,自然是因为看见过或是经历过什么事情,才会如此“懂事”。
乐潇泽又道:“玉妃,可能这话你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一句,莫要对逸儿倾注太多的心思了。这皇家,向来不缺翻脸无情,背后捅刀子的人,亲生母子尚且如此,更何况……”乐潇泽一顿道:“你们还不过是叔嫂的名分。”沈环点了点头,“妾身明白的。”话虽如此,心里到底有几分失落。
“今儿这天气真好!”贤贵妃孟慧月与卫嫔卫宝儿并肩缓步在宫后苑,闻言,卫宝儿附和道:“这天气是一日暖过一日,再不久,便要热起来了,难得这样的好时候,正该多出来走动走动。”孟慧月的目光瞥了一眼远处亭中饮茶的女子,微微一笑道:“皇后有时说的话,道理虽浅,却着实是金玉良言。”
那边亭中的女子也瞄到了孟慧月,于是放下手中茶盏,起身理了理衣裙,下阶来到亭外向着孟慧月一礼,“贫妾见过贤贵妃!”“免礼!”孟慧月虚手一扶,看着女子道:“我进宫这么久,倒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昭妃也是个颇懂情趣之人。只不过,一人在此,到底冷清了些。”
昭妃姚静琪淡笑道:“贫妾喜欢清静,不曾想倒是与贵妃不期而遇了。”孟慧月笑出声来,“没错,我的确是专门来碰运气的,看在这偌大的宫后苑里能不能遇得上昭妃。”姚静琪看了一眼身边的侍婢,几名侍婢便退开了些,孟慧月也微一摆手,卫嫔并着随侍也皆退开了。
孟慧月与姚静琪一前一后进了亭中对面坐下,姚静琪替孟慧月斟了一盏茶,浅笑道:“贫妾知道,自打上次的事过后,贫妾的日子便绝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平静。但贫妾相信贤贵妃是聪明人,一来,贫妾被列入康贵妃阵营,也是因为家族的关系,身不由己而已。”
姚静琪看了一眼孟慧月接着道:“二来,康贵妃也非是普通人,贤贵妃纵然想行挑拨离间之计,康贵妃却未必信的。”孟慧月神色淡然地抿了口茶,然后放下道:“其实在这宫里头,我一向最钦佩,也最羡慕的便是昭妃了。清雅无争,安于平淡,虽不出彩,却也稳坐永安宫主位,自成一方天地。”
“只不过……”孟慧月道:“有人的地方便有事非,更何况,你我身为女儿家,皆是身不由己罢了。这偌大的后宫,我最看得起的也是昭妃,这样的话,我不会再对第二个人说。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昭妃又何必吊在一棵树上呢?”
姚静琪垂了眸子,“贤贵妃莫不是想说,希望贫妾转投贤贵妃阵营之下?那恐怕贤贵妃要失望了,贫妾不想争,便是争,也只能遵从家命。”
孟慧月摇头,“我也好,我背后的助力也好,既非良禽,也非高木,昭妃是聪慧之人,当知道章氏迟早……”说着,孟慧月将桌上茶盏的水泼在了地上,然后盯着姚静琪道:“依我看来,最与昭妃性情相似的便是皇后了。只不过,同人不同命,皇后,比昭妃更加幸运。”
闻言,姚静琪却是沉默了。孟慧月淡淡一笑,“我孟慧月就是块破瓦,自打踏进这后宫,就从没想过会有善终的一日,但到底也要争出这一口气来,拉几个垫背的,才算值得。我非投在皇后门下,只不过,敌人的敌人,便是我要提醒与相帮的人。昭妃,前廷动荡,很快……便要轮到后宫了。”
孟慧月轻叹一声,起身看了看四周,“寒日渐远,万物复苏,真真是极好的时节啊!”说完,孟慧月径自出了亭子,下阶而去。姚静琪起身一礼,目送着孟慧月一行人远去,眸中似有微光闪动。
“贫妾万安宫荣嫔拜见皇后千岁!”邓霖朝着主座上的沈环恭敬行着拜礼,沈环看着面色有些憔悴的邓霖,心中一叹。待其行完礼,沈环便道:“好了,我是真心要同你说声恭喜,以嫔位得尊号的嫔妃可不多,还望你从今往后恪守宫规,切莫行差踏错。”
邓霖一礼,“贫妾谨遵皇后教诲!”“坐吧!”沈环看向侧身坐下的邓霖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且多半之事乃是天意,人力不可违。荣嫔虽是孝顺,也当明白自己的身份,切莫因为一时意气,而犯下无可挽回之错。况且,凡事皆有两面,荣嫔又怎知如今这样的局面对令尊不是更好呢?”
邓霖起身福礼,“是贫妾鲁莽了,妾身不该听人几句恶语,便受不住与其争吵。”沈环却是道:“人的脾性是没法改的,我的意思是,那些个爱嚼舌根的人,故意搬弄事非的人,自然该狠狠教训。但怎么个教训法,该由谁来教训,荣嫔日后可慢慢斟酌。再不济,顺妃与恭妃都是宫里的老人了,与她们商量一二也是不错的。”
“……”邓霖迅速抬眸瞥了沈环一眼,皇后这话的意思……邓霖这头还没想明白,那头沈环已接着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么做的人就是傻子!杀人不见血,惹祸不沾身,那才叫真正的高明。”
邓霖张了张口,最终也说不出一个字来。立在沈环身边的侍婢奴才都是目光飘忽地看向了别处,主子啊,您这样直白地说出来,真的好吗?
“启禀皇后。”余墨进殿禀道:“永宁宫出了桩乱子,贤贵妃恭请皇后移驾永宁宫一观。”沈环一笑道:“好啊,本殿正觉无聊,便过去看看吧。”余墨应声,转身去吩咐备辇,沈环瞥了一眼还福着礼的邓霖道:“左右无事,荣嫔也一块儿过去吧。”
来到永宁宫外,只见围了一群奴才在外头,应该都是各宫来打探消息的,又或是附近的洒扫内侍,好奇八卦而已。耳闻清道之声传来,众人连忙退到侧边跪下伏首行礼。沈环的心思不在这些人身上,而是耳闻永宁宫内似有争吵之音,还有哭泣之声,不知今日闹的又是哪出。
沈环下了辇,缓步朝宫内走去,宫内的动静总算稍静,众人齐齐向沈环行礼,沈环略略瞥了一眼,只见院内满是妃嫔奴才。左边跪了两个侍婢,脸颊已经红肿,当中一个侍婢眼睛都哭肿了,想来方才是在受刑。再看院子当中,还跪了两个人,一个是卢嫔,一个是韦嫔。
这卢嫔,沈环有所耳闻,听闻她父亲极擅钻营,最近通过孟慧月的父亲巴结上了吕鸿,也算小有获利。不过,宫内的卢嫔似乎就没有这般本事讨得孟慧月的欢心了,沈环也见过几次卢嫔向孟慧月示好,但孟慧月总是神情淡淡,并不放在眼中。
再有这韦嫔嘛,从前也是不打眼的,家父不过一个八品小吏,如果不是上次孟慧月整那一出,只怕还不揪不出韦嫔这条小鱼。攘外必先安内,这道理放在后宫也是一样的,看来孟慧月今日是要先清理永宁宫章氏的探子与眼线了。
“免礼!”沈环在预先设好的座位坐下,看向孟慧月道:“贤贵妃这是怎么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各宫都在好奇呢。所以,本殿也来凑个热闹,应当无碍吧?”孟慧月答道:“皇后是后宫之主,贫妾正欲恭请殿下来做个见证,免得有人说贫妾红口白牙,借机生事。”
沈环颔首一笑,“本殿今日过来,就是个看客,贵妃自便。”孟慧月一福,然后转身朝旁边两个粗使婆子道:“这两个贱婢既然不肯招供,便打死了算,继续!”“是!”那两个婆子应了声,便来到之前受刑的两个婢女面前,挥开膀子便左右开弓,使劲掌两个婢女的嘴巴子。
两个婢女显然已经说不出话来,一个眼泪不停地流,一个使劲地摇着头,却也无可奈何。这边跪着的卢嫔朗声道:“贫妾若有半句虚言,甘愿立遭天谴!万劫不复!”韦嫔恨声道:“卢雁!连这样的话都说地出来,你真真是恶心至极!”
韦嫔转而看向沈环,眼中夹杂着愤怒与焦急,“皇后殿下,贫妾什么都没有做过,是卢嫔在冤枉贫妾啊!请皇后殿下为贫妾作主!”说着,韦嫔朝沈环伏下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