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川。
程时挤了挤笑,刚进门就喊着:“奶奶?”
却没见着奶奶的身影。
权衡问柜台的服务员,“王姐,奶奶呢?”
“你们来了啊,奶奶在里面歇着呢,天热,奶奶年纪大了,身子受不住。”
权衡和程时相互看了一眼,和许莹进了里屋。
许莹小声说:“那次和权衡来这儿,我就觉得奶奶老了很多,原来身体还是很硬朗的。”
程时和权衡心里难过,都没说话。
里屋里打了空调,要凉快很多。奶奶躺在摇椅上,双目合着,身上盖着毯子,像是垂垂老矣的薄暮之人,寂寞而又无所依傍。
“奶奶。”程时俯身在老人耳边轻轻唤了一声。
奶奶缓缓睁开眼,看起来有些疲惫,待看清她身侧的三个人,微微笑了起来。
“你们怎么来啦?”
权衡有些愧疚地说:“来看您啊,回来这么久,还没和程时一起过来看望您。”
奶奶笑着用蒲扇敲了敲程时的脑仁,“不别扭了?不生气了?你俩,和好了?”
程时不好意思地看着奶奶。
许莹看着这一幕,觉得感动,可又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眼泪想冲上来。
奶奶看见站在权衡身侧的许莹,似乎了然。
活了这么大把岁数,什么儿女情长奶奶都见得多了。情侣间的甜甜蜜蜜,分分合合,都是恋爱中再正常不过的事。两个男孩之间,又何尝不可以如此?程时和权衡,她看在眼里,却一直不敢往那方面想,总觉得两个男孩不像社会上那些喜欢男人的男人一样,浑身透着“我喜欢男人”的气息。直到后来许莹的出现,她才开始正视心中的疑虑。
明白了,却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程时喜欢权衡,权衡喜欢程时,皆大欢喜的事,这么优秀的男生,只能给男生拥有,一个女生拥有了,会有千千万万个女生不舒服的。奶奶心里笑眯眯的,觉得自己大概就是现在年轻人口中的“腐女”吧,老腐女。
奶奶对他们说:“你们看……不如把店名改了吧?”
程时等人心中一惊,难道奶奶真的已经知道了?
“你们年轻人现在不是老说单身狗单身狗嘛,我和你们校长这么秀恩爱,岂不是属于……那什么,屠狗行为?”
程时如释重负,放下心来。
权衡扯出笑说:“奶奶真是时髦,还跟少女似的。”
奶奶笑得眯起眼睛,“老了,不中用了,说话都费劲。”
许莹听到奶奶说两句话就有些气喘,心里不由担心,“奶奶,没去医院检查检查吗,老人家要多注意身体的。”
程时也说,“是啊,奶奶,你自己要是不方便,我们带你去啊,校长他一天到晚不知道忙什么,回来看你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吗?”
权衡赶紧扯了扯程时,程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闭嘴,可是已经迟了。
“他在干什么,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奶奶觉得没那么热了,把空调调高了一些,掀了掀身上的毛毯。
三个人面面相觑,半晌无话。
“你们不说,奶奶也是知道的,跟他生活了一辈子,我还不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程时知道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说:“奶奶,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奶奶笑着说,“跟他吵跟他闹吗,我一大把年纪了,说出去让人笑话。他也是个老头儿了,有那种嗜好,想着自己还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呢,活不了几年了,尚且满足他。”
几个人都有些诧异,也对奶奶话里的苦涩感到悲哀。
“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如全闭着眼,眼不见心不烦,想象着自己爱着他,他还爱着我,这样美好地度过余生岂不更好?”
“奶奶……”程时眼睛红了,他蹲下握住奶奶有些凉意的手。
“你们是年轻人,有的是青春和活力,可以轰轰烈烈,爱的死去活来的。等你们活到我这个岁数,就知道细水长流,平平淡淡是多么难能可贵,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奶奶仿佛有些倦意,揉了揉松松的眼皮,“你们晚上没事的话,有件任务交代给你们。”
权衡问道:“什么事?”
“跟踪你们的俞校长。”
三人埋伏在店的角落里,俞川傍晚时分来了店里。
过了一刻从奶奶的里屋出来,在前台要了个篮子,便骑着门口的脚踏车走了。
好在脚踏车速度没有多块,程时权衡和许莹赶紧尾随其后。
俞川也是风烛残年的老人,骑着脚踏车也有些吃力,慢悠悠的。穿着西装革履,却骑着旧车,看起来不免有些滑稽。
不一会儿到了菜市场,俞川把车停在市场入口,提着篮子进去。
程时不禁有些惊讶,俞校长,竟然自己买菜,因为没有多远自己骑车来而不是让人开车载他。
他们若无其事地跟在后面,时不时看一下菜摊,问一下价钱,倒像是真的买菜一样。
俞川买了一盒鸡蛋,一条黑鱼,一些排骨和几个小菜。在买排骨的时候,还东挑西挑,说这排骨不好,让摊主便宜些。
俞川和摊主讨价还价的话,一字一句都被他们偷听了去。
他和现在大多上街买菜的丈夫一样,普通平凡,没有人知道他是有名的校长,没有人知道他文采了得才情出众,更没有人知道他喜欢上丽都找小姐,只知道这个人这么会打算盘过日子。
渐渐篮子有些满了,俞川估摸着差不多了,正准备往回走,突然想起来还有样东西没买,赶紧掉头找那个常光顾的摊子。
“哎,叔儿您来啦,看看今天买些什么?”四十来岁的大妈笑脸相迎。
“是啊,我老伴儿怕热,买点绿豆回去煮给她喝,消暑。”
“好嘞!”大妈一边舀豆一边笑着说:“叔儿,您和婶儿真是恩爱,我姑娘常去婶儿的店,就听婶儿说您和她年轻时候的甜蜜事儿,回来就和我说,我听着真是嫌弃我家那口子,一点浪漫也不懂,哈哈哈哈!”
俞川也爽朗地笑起来,“你婶儿那人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跟二八少女似的,真是拿她没办法。”
大妈笑着掂了掂绿豆说:“叔儿这么些够吗?”
“够够够。”
老伴儿交代的,都应该买好了,绿豆也买好了,红糖店里还有,这下终于齐全了。俞川嘴角带着笑,出了时常,跨上脚踏车折返。
权衡,程时和许莹从人群中走出来,看着俞川骑车的背影。
夕阳的光线柔和,俞川不算丰满的体型在斑驳的树荫下闪闪烁烁。
权衡的声音在程时和许莹的耳边响起,“奶奶想要告诉我们的,就是这些了。”
俞川生性风流,不羁浪漫,这是骨子里的风情。这是奶奶爱的地方,便没有理由让俞川改变。无论是恋爱还是婚姻,都应当给对方自由,奶奶深喑这一点,所以选择沉默。
然而沉默并不代表容忍和放手,这是一种无声的战斗。那些外面的嫣红绿柳,有能力勾走俞川的魂魄,却不可能连带着他的心一齐勾走,奶奶的位置,没有人能够撼动。因为那个位置,是俞川的归宿,是他生命的栖息地,就如鸟倦了要归巢,蛇厌了要冬眠一样的道理。
奶奶没有能力给俞川一个孩子,俞川对她不忠过却照顾着她的衣食起居,算是扯平。正如奶奶所说,如果再年轻几十岁,她会一哭二闹,或许还能为乏味的恋爱平添几分趣味。但是她没有那个心力,在生命的尽头,何必还要折腾。折腾之后,她还是爱他的,没意思。
无论怎样的至极绚烂,终会归于平淡。就像俞川脱下往日的浮华,和一个照顾妻子的男人没有什么区别。只要他还会给她买绿豆,俞川还是俞川,他们依然在一起,哪怕同心而离居,却会拥抱着一起终老。
权衡看着程时说,“要不我们也去买点绿豆,回家煮汤喝?”
程时天真地说:“好啊,可是我没带钱。”
权衡苦着脸说:“我也没。”
于是二人转过身,可怜巴巴地望着许莹。
许莹翻了个巨大白眼,“太没人性了,不仅虐狗,还拔狗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