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掉下床去吗?”逐琊出声问道。
“啊…”许是逐琊的动作太过突然,溯夕微微吓到了,下意识就回过身抓了一下,可巧抓在逐琊的衣领子上,那蚕丝的寝衣不堪重力,哧啦一响,被溯夕抓破,露出大片的皮肤来。
而就是这么一下,让溯夕瞬间收紧瞳孔,呆若木鸡。
房间里,安静无比,连窗外的风吹声都听得见。
逐琊伸手想将胸膛遮住,却被溯夕更快的手按住,另一只手就覆了上去。
那胸上只露出了一部分的皮肤,却看得到深深浅浅的伤疤。
钧天雷打出来的痕迹惨不忍睹,已经愈合的小伤像是弯弯曲曲的蜈蚣一样,还没愈合的,带出些翻外的新肉,结痂都是猩红色的。
那伤密密麻麻,从胸前一直爬到背后,只怕后背乃至看不见的地方更多。
溯夕之前就从卿无昧那里听到逐琊替自己挡了钧天雷的事情,可直到自己亲眼看见了才有真切的感受,这刑有多疼。
他轻轻地摸着一道伤口,指间都忍不住颤抖,他不敢想象,这些时日在他面前云淡风轻的逐琊,竟然是熬着这样的苦痛也一声不吭。
如此想着,心中揪疼。
“别看,”逐琊把手覆在溯夕的眼睛上,叹气,“这伤就是看着严重,其实一点也不疼的。别露出这样的眼神来,好吗?”
怎么可能不疼?
溯夕将逐琊的手拿下去,先是很小声地问:“为什么?”
“嗯?”
“为什么替我挡刑?”溯夕抬头看他,眼里有些红血丝,“那个时候,你明明还不记得从前的事。”
逐琊坐直身子,拢了拢溯夕鬓边的发:“你现在是觉得,我待你好,仅仅是因为我曾经喜欢你么?”
溯汐不回答,他握住了溯夕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或许那个时候,又或许更早之前,我就败在你手里了。”
他说着轻笑了一下:“天君们打的赌我也是知道的,这一次,五斗星君、四大天王、月老还有游奕,怕是要输惨了。”
溯夕一动不动地听着他说话,唯有越来越湿润的眼睛和耸动的肩膀出卖他震动的内心。
“小夕,不管你我轮回变转多少次,终究是会相遇。容琊亦然,逐琊亦然。”
一瞬间,溯夕像是在空旷的山谷里大喊了数年,在濒临崩溃之后,终于听到了山的回响。
是劫就劫吧,反正都是逃不掉的,还不如就沦陷下去。
他终于忍耐不住,伸出手环住逐琊的脖子,整个人陷进他的方寸之间,头也埋在他的肩上,十指揪紧他背上的寝衣。
逐琊被他这一番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呆了一下,问道:“小夕?”
“我不管了,对的也好,错的也好,我管不了了……”溯夕的声音闷闷的,还有一点点将哭未哭的感觉,“我说谎了…我放不下。”
逐琊的灵台像是听到什么钟鸣声,在大悲大喜之间交替循环。他的大掌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溯夕的背,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你…能再说一遍么?”
溯夕摇头,可想到现在这种姿势,逐琊是看不见的,便出声道:“你说的,这个赌是你输了。从今往后,你便是我赢来的,你便再不能离开我,再不能言而无信了。”
这话像霸道,其实字字句句都是担心。
逐琊听溯夕难得说出这么无赖的话语,心里渐渐像被填满一般,他更加用力地把溯夕搂紧,好像非要把他揉进骨头里才好,呼吸喷洒在他肩头,吻也细细碎碎地从脖子描绘到耳畔和脸颊。
“好。”
千言万语,化作最后这一个字,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溯夕揪紧的十指终于松开,软在逐琊怀里,不知是哭是笑。或许是太过欢愉,以至于想到曾经一路走来的坎坷就十分委屈。
逐琊抱着溯夕,哄着,安抚着,最后不知过了多久,溯夕才力竭一般在逐琊的臂弯里睡着了。
等到他们再回到妄想林,将事情告诉卿无昧之后,卿无昧二话不说上去就跟逐琊打了一架。
一个活了万把来岁的天君和一个妖皇,像人间三岁小孩一样拳打脚踢的,拧在一起,分都分不开。
溯夕在旁边看着实在是不知道该帮哪一个,索性又知道两个人下手有分寸,只能嚷嚷着叫他们停下。
最后卿无昧喘着气甩了甩手:“哼,不打一顿我满肚子憋火。”
溯夕哭笑不得,道:“无昧哥哥,你气也顺了,就别再上火了…”
卿无昧一把拉过溯夕,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看他:“小夕儿,你这是真下定决心了?你要是后悔了,我现在就……”
他会还没说完,逐琊就握着溯夕的手,把人圈在怀里,分毫不让,犀利地回视:“我们的事,不劳烦妖皇了。”
“嘿,我这暴脾气…”
溯夕看二人间一点电光火石又要打起来的迹象,忙站了出来拦在当中:“我决定了的!我不会后悔!”
他爱过,怨过,痛过,悔过,可唯独就是没有恨过。想来是因为爱太执着,以至于恨都无立足之地,因此即便后悔,也还是会飞蛾扑火。
即便卿无昧有再多的不情愿也消失了,他看了看溯夕丝毫不移的眼神和二人始终相牵的手,似乎明白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你们打算去哪儿?”
“去人间,天帝赐了我们化骨水,从此便可以摆脱天宫了。”
“人间有什么好的,人也是,须臾百年就烟消云散了。”
溯夕与逐琊相视一笑:“人也做过,妖也做过,神也做过,兜兜转转才发觉,人间才是最自由,最多情的地方。那里是一切的开始,我们愿意在那里直到结束。”
“罢了罢了,你们两个爱怎么作弄便怎么作弄吧,”卿无昧最后摇了摇手,食指点在溯夕的额头上,不轻不重敲了一下,“只是你记着,无论到了哪里,发生何事,若那个二愣子欺负了你,我妄想林便是你的后盾。”
溯夕难免有些感动:“无昧哥哥…谢谢你。”
人生许多不走运,然而溯夕最走运的事情之一,大概就是遇上了卿无昧。
卿无昧大袖一挥,直接转过身走了:“行了,这腻腻歪歪的道别我最烦了,待你们寻到落身之地再书信于我吧。”
他一瞬间化作烟尘消失不见,连溯夕到嘴边的告辞都没来得及听。这妖皇啊,还是任性。
简单收拾了一番,溯夕和逐琊坐上三青鸟的背,缓缓离开了。
逆着夕阳的余晖,飞鸟的羽翼看起来极为丰满,一下又一下,向着远处而去。溯夕长长呼吸了一口,觉得此时的心境像是浮在云海上一般祥和。
他捏紧了手中的瓶子,背靠在逐琊怀里:“你说,这化骨水苦吗?”
逐琊刮他的鼻子:“于我而言,应当是甜的。”
“那…变成人之后,你想要做什么?”
“还是做夫子吧,老本行。”
“那我就什么都不做了,还是你养我,这样我也是混吃等死的‘老本行’。”
一阵笑声一路程,前方光明处,称之为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