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琊轻轻地把溯夕放在床上,替他把鞋子脱下,放到被子里,然后将枕头叠起来,让他靠着舒服点。
他一手握着溯夕冰凉的手,一手抚摸他的脸,像是第一次看这人的容颜。
贪嗔痴念爱与恨,一个真正优秀的天君是该视这些欲念为粪土,可是现在,他却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些情绪来得重要。
“是我不好,没能记得你,”逐琊向前倾身,吻在溯夕的额头上,“可你怎么能这么不珍惜自己呢?”
他把额头抵在溯夕的额头上,看着他依旧是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心里凉了一截。
“你还没有背论语给我听,还没有告诉我喜不喜欢我红装的样子,所以你不能走。”
“你是不是怨我了?恨我了?月老说,情劫已经解了,那你一定是死心了?我宁愿你恨我怨我,也不希望你死心,那样才真真是叫我生不如死。”
“对不起,小夕,我没护好你。”
“你看,我们是有缘的,天上人间总相逢。这是不是命里注定的,无论你我变成什么样,总会再次相遇,再次钟情。”
他摩挲着溯夕的脸,一句一喟叹,皆是伤情。
可溯夕只是茫然地任由被他抱着,一动不动,只会时不时眨眼。
是夜,逐琊烧了一整缸的水,倒进了浴盆里,在盆里放上了不少药草。穿骨刑后,溯夕身子很弱,总得慢慢条理才行。
他替溯夕宽衣,亵衣退下之时,琵琶骨上两个明显的疤痕让他的手颤抖了一下。
寒铁钩已经被卿无昧取走了,可是上头的痕迹却昭告着主人原受的伤害。逐琊伸出手指,摸着那道疤痕,每看一下,心里抽疼一会儿。
看得有点久了,溯夕忍不住颤了起来,逐琊忙抱起他,将他缓缓放进热水里。
溯夕现在缺了一魄,虽没有神智,但对外界的反应还是有的,冷、热、疼、痛都还有潜意识的感知。
逐琊拿起一块方巾,从水盆里执起溯夕的手,一点点擦拭着,顺着小臂,擦到脖子、锁骨,下巴…当天君的年月里,他从未照顾过人,下手甚至不知道该轻还是该重,只能看着溯夕的表情来判断。
他的骨头好细。
这是逐琊握住溯夕手腕时的感觉,这么小的人,是哪儿来的气魄等了他五十年呢?
逐琊又将方巾放进水里,再捞出来,拧干,低头看见溯夕的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他眨了眨眼,那水珠就抖了下来,顺着脸上的肌肤滑了下去。
可爱。
几乎是鬼使神差地,逐琊不由自主地向溯夕贴近,手撑在浴盆边上,头侧过一点角度,溯夕下意识地闭上了眼,他就吻上了溯夕的眼睛。
唇上似乎还能感受到眼皮下轻微的抖动。
在水凉之前,他用大的绒毯把溯夕包好,抱到了床上去。
他是从背后抱着溯夕入睡的,左手在下右手在上,把人环住,锁死,连十指都要紧扣在一起。
这种感觉很新鲜,在他是容琊的时候,他们经常这样一块睡,可是在他是逐琊的时候,这是从未有过的贴合了。
熟悉而陌生的亲密。
他的鼻尖点着溯夕露出的后颈,淡淡的草药味,和溯夕的味道。
若说方才为溯夕洗澡的时候,他是真没有什么歪心思,那么现在溯夕躺在他怀里,他就实在无法不心跳了。
从溯夕的呼吸中,他听得出来,溯夕还没睡着。把人翻过来一看,果真呢,两只水灵的眼睛格外有神。
他把手覆上去,眼睛就闭上,可把手一松开,眼睛就睁开了。
“你在看什么,小夕?”
可他知道溯夕不会回他。
他轻轻拍着溯夕的背,温柔地说道:“睡吧,小夕,睡醒了,我给你去人间买糖葫芦。”
凝玉小筑里,正是岁月安稳。
地府,魑魅魍魉横行。
当大腹便便的阎王紧赶慢赶地从自己寝殿里跑出来时,就见一脸冰霜的逐琊天君立在门口多时了。
逐琊懒得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生魄珠何在?”
阎王愣了一下,一张黑脸僵硬了一分:“天君有何贵干?”
“我要生魄珠,即刻。”
“这天君要生魄珠有何用?天宫里的贵人大多是用不到的吧。”
“自然是有用到才来叨扰阎王。”
阎王汗都要下来了,还只能赔着笑脸:“天君见谅,此珠乃我地府圣物,用以镇压第十层地狱,非天帝手谕不得外借,天君可否将天帝手谕一示?”
逐琊懒得啰嗦,掐住阎王的喉咙一用力,倏地将阎王压在一旁的鬼墙上:“阎王才是真要见谅,我且明白告诉你,今日不是来要的,是来抢的。”
阎王吓得黑脸都白了分毫,可仍旧说道:“天天天君这是干什么!这强闯地府可是,可是逆天大罪!”
“我的罪,你尽管上报天宫,只是阎王今日若不将生魄珠给我,恐怕整个十八层地狱,我都会给他打穿。阎王,可要一试?”
阎王骨子里是个再不能怂的货色了,看逐琊犀利的眼神,双脚就发软,当即叫来牛头马面,从第十层地狱里将生魄珠给取了出来,恭恭敬敬地献上。
他心里明白着呢,与其得罪逐琊,害得自己地府被搅,还不如吃点亏,到天帝面前哭诉去。
“方才对阎王多有得罪,逐琊告辞。”
逐琊得了生魄珠,片刻不能等,急匆匆就走了。
阎王站在殿门边上,仔细看着逐琊是真走远了,才命小鬼赶紧将门关上,提着衣服下摆就回到大殿上。
他向着屏风后面的人鞠了一躬,道:“事儿都办妥了,逐琊天君已经走了。”
屏风后面伸出来一只纤纤玉手,手掌心拖着两样发光的东西,一个细软的声音道:“有劳阎王赏脸,这镇魂珠就由阎王拿去替了生魄珠的空,而这酒灵芝,就当是我犒劳阎王的。”
酒灵芝可是天宫里专供天帝天后享用的,即便是特赐下去,也只给立了大功的天君,像阎王这种品级连面都没见过。
阎王脸笑成一朵花,忙不迭揣在怀里,嘴上还卖便宜:“您说的哪里话,这亏的都是您,好人倒叫下官做了,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屏风后那人又道:“既如此,烦劳阎王快些写旨上天吧。”
阎王连声应道,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恕下官多嘴一句,公主这么大费周章,既帮了别人的情,却给自己找罪,这是何苦呢?”
那人,正是襄凝。
襄凝听着阎王的问话,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摆手让阎王下去了。
若不这么大费周章,只怕那个“别人”,知道是她的情,都不愿意接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