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师兄?”浅夏走过来,福身行了一礼:“这么晚,师兄有事?”
百里溪脸上有浅淡落寞神色,大底是浅夏这一礼施的实在让他恍惚。
脸色白了好一阵子,才开口道:“后日便要出征,有些话想在之前和你说。”
浅夏左右瞧瞧,她这僻静的采薇轩实在没什么常来常往的客人,这会天色尚早,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应允:“既如此,师兄请!”
百里溪跟在浅夏身后走进采薇轩,前方聘婷身姿实在不难让他联想到太兮山上那个温柔似水的师妹。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同样一张脸,却已是靖王新妃。
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道宫墙。
“师兄在想什么?”
已经落座,百里溪却犹自神游天外,双目无神。
百里溪尴尬的轻咳一声,端起侍女奉上来的茶,缓缓开口:“此一番南征山高水远,师妹真的吃得了这份苦吗?”
别人或许不了解南疆,但百里溪自小游遍河山大川,如何能不了解南疆。
哪里不仅有毒沼障气,蛇虫鼠蚁更是防不胜防。
他的小师妹自小最怕那些恶心活物,真的要去,怎能让他不担忧。
浅夏低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在想什么:“师兄该听说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句话,虽然俗气,但实际的很。
师妹既已嫁进王府,便是靖王的人,他若南征,我便随着南征,他若北战,我便跟着北战,这没什么好疑虑的,女子本分罢。”
她不知从前的浅夏是怎么对百里溪说话的,所以每当对上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时,总会没来由的心虚,手脚都不知往哪放。
沉吟片刻,百里溪似是有话要说,启开薄唇,斟酌再三,却又咽下。
浅夏给小竹子使了个眼色,小竹子带着几个丫鬟便候在门外。
房间里再无别人,浅夏直言不讳:“师兄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想要交代师妹?”
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太明显,璀璨双眸中是掩不住的受伤。
那样文雅的男人,将所有心事努力压制在心底,浅夏看着都于心不忍。
可是,真相如此苍白,真的可以说吗?
她不知道,对于一个深爱的女子嫁做人妇的男人来讲,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偎依在别的男人怀抱中痛心,还是知道他爱的那个女子其实早就已经死了,他们是真正的阴阳相隔此生不见来的更残忍。
百里溪迟疑一下,嘴角划过一抹苦笑:“夏儿,师兄只想问你,如果我带你走,你肯吗?”
错愕在秋水桃花的剪剪瞳眸中那么明显,浅夏从没想过他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原来,他竟是打定了主意带她走!
“师兄,我……”
心突然之间就乱了,若是一个月前她一定毫不犹豫的答应百里溪。
她急切的想要逃离这个牢笼,不管是谁,只要带她走,只要帮助她寻找回到现代的办法,她都会义无反顾的走。
可是现在她动摇了。
“你不愿意?”百里溪眼圈微红,良好的教养让这个男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不要失态。
可是手还是抑制不住的颤抖,连带着桌子上的茶水都泛起圈圈涟漪。
“师兄,不管曾经我们是如何相处如何美好,可是现在我已经是靖王的女人了,皇命难违,我不能弃夜府上下几十条人命于不顾。”
闭紧双眸,她决定掩藏起真相。
不论如何,活着总是好的。
可是百里溪却被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他腾地站起身,双手用力捏住浅夏双肩:“可是你从来都没在乎过夜府的一切,你这次回来,不就是与他们划清关系的吗?”
原来这才是事情的真相,只有他们才知道的真相。
仿佛被捏碎了的肩膀传来一阵痛楚,浅夏一声苦笑,“可毕竟是生身之父啊!”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矫情。
昨天她才在侯府要回自己财产,把个生身之父气的险些直接去见阎王。
当然,这些内幕百里溪不知道,他只是手中力道越发加重:“你是不是喜欢上李轩昊了?说,你是不是喜欢上李轩昊了!”
他问的痛心疾首,他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可是浅夏如何能给他一个答案。
别说是他,她自己都想知道这个答案。
一滴眼泪滑落眼角,浅夏闭目哽咽道:“师兄,你别问了。”
那般可怜模样,仿佛忍辱负重又身不由己的痛彻心扉。
灯花下那滴泪分外的晶莹,从浅夏脸上一直流进百里溪心里。
他抽出手,抚上浅夏的脸,为她拭干净眼角的泪:“夏儿,别哭,我会心疼!”
那个男人抑制的沙哑的嗓音,说出心疼的时候,浅夏的心真的跟着一痛。
她借用了这副身体,抢了属于她的爱,却又无法给予回应,这感觉沉重的让她喘不过气来。
收回手,百里溪自嘲一笑:“我会随你们一起去南疆,放心,不会坏了你和靖王的好事,我只是想……远远的守护你罢了。”
略显踉跄的脚步深深没进夜色里,孤单而苍凉。
浅夏微红着眼圈,望着那抹离去的背影,蓦的嫉妒起曾经的夜浅夏来。
有这样一个深爱着她的男人,是多少世修来的福气。
而此时,靖王的书房内一灯如豆,成王殿下萧肃的脸庞冷凝而苍白。
李轩昊把着椅子扶手的手青筋暴起,双眼通红嗜血一般,咬着牙他很声逼问:“为何不早告诉我?”
“那时你年纪上幼,又是沉不住气的脾气,稍有差池我都有可能保不住你和轩晔。”
靖王一贯的冷静此时在李轩昊看来又多了一份忍辱负重。
得知自己的亲生母亲,也就是前奉后如何惨死在当今皇后的毒手中,他就恨不能亲手撕了那个女人。
也是今天,他才知道成王殿下一直对他多有约束,并不是因为兄弟感情淡薄了,也不是生了猜疑,而是为了保护他。
就如成王所言,他的确冲动了些。
“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可是现在我有兵权,就算父皇不能还母后一个公道,我也有办法逼他给个说法!”李轩昊忍着胸中怒火,强横说道。
这些年皇兄为他做了那么多,他不能不考虑皇兄的感受,以及他对整个大局的谋划。
李轩璟却沉沉叹了口气:“我怕的就是如此啊!”
李轩昊挑眉,神色一动。
李轩璟继续道:“母后的死当年父皇下旨彻查过,当今皇后是因为举报下毒者有功才被父皇器重。你今天推翻所有的结论要把十几年前的往事重提,这不是打父皇的脸吗!”
“那我们就不提了?母后的仇就不报了?”李轩昊目呲欲裂,对成王的谨小慎微十分不满。
淡淡的摇一下头,成王说道:“不是不提,而是要数罪并提!眼下不仅是你靖王府不消停,就是成王府也被皇后安插进去不少眼线,我已经查到一条线索……”
说道此处,成王意味深长的看一眼李轩昊,最后还是叹息着说:“皇后在你我身边甚至轩晔身边都安插下眼线,奈何我能揪出这些眼线,却不足以搬倒她,有没有也无甚区别。倒是有些朝臣在她的怂恿下渐渐成为大皇子心腹,长久下去,一场夺嫡之争在所难免。”
第一次李轩昊觉得,自己这个皇兄真的已经不是十年前把自己抱在怀里,连安抚都不知怎么表达的那个人了。他有城府,胸怀天下,懂的运筹帷幄,每走一步都是环环相扣。
察觉到李轩昊审视的目光掩藏着一种陌生,成王站起身,负手背对着李轩昊:“我知你不喜朝上的勾心斗角,可是在尔虞我诈风云诡谲的朝堂,这仅仅是自保的一种手段,也是我为什么什么事都瞒着你故意与你拉开距离的原因,我不希望那一天自己一步踏错,会牵连到你!”
“可是我能帮你!”这些年他误会皇兄,故意气皇兄,都是因为他的隐瞒,让他以为他们之间的兄弟情分变了,可如今知道事情的真相,怎么还能眼睁睁看着他孤军奋战。
成王只是微微摇一摇头,清瘦的身形在烛火中显得异常单薄:“我已经踏进泥淖,不想你也一并违背本心,我只希望你连同我的那一份清明一起活着,也算对得起母后的在天之灵!”
李轩昊慢慢安静下来,看着这样的兄长,他的眼角一丝孤寂一丝落寞,一滴清泪,伴着窗外月光的照应,格外让人心疼。
“我掌握了皇后和大皇子偷布军图的证据”迟疑着,李轩昊缓缓开口:“本来并不想这么快拿出来,出征前朝廷的任何动作都可能影响到军心士气……”
李轩璟有些喜出望外,转身激动的看着李轩昊:“当真?”
“嗯。”他点头。
“既如此,你便放心的交给我,等南征大军出发,我一定置皇后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那一夜长叹,不仅消除了几年来无形横亘在兄弟间的隔阂,也使各怀心事的兄弟二人达成共识。
有些事情是时候该动手了,大昭国之于此正处在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祥和中。
翌日一早,拓跋玉早早的便敲响了采薇轩的门。
双手环胸,他挑着下巴骄傲的孔雀一般看着浅夏:“哎,我说,给你你要的消息,要怎么感谢我?”
“浅夏拨一串算珠,撩一下眼皮,冷淡开口:”我要的什么消息?”
“当然是童谣的出处啊,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拓跋玉大惊小怪道。
端账本的手一顿,她忽然睁大了眼睛:“这么快就有了消息,拓跋玉,我果然没看错人!”
被夸的小尾巴都翘上天了,拓跋玉更加傲娇:“那你看,也不看看我是谁。”
“快说快说,是谁干出这么缺德的事?”
浅夏把脑袋凑过去,瞪着拓跋玉的眼睛。
破纸扇子在身前晃了晃,拓跋玉道:“当朝丞相左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