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扮男装的靖王妃,今日看起来格外的神采奕奕。
踏出望城楼,并肩同骑。上身微微后仰,闭上双目,享受阔别已久的亲昵。
只有这个怀抱让她温暖,也只有这个怀抱才能让她安心。
啾啾驱马声响在耳畔,他的手穿过腋下,牵动缰绳,策马在灯火缭绕的长街上。
那个人低沉好听的声音缓缓响起:“方才,在望城楼上,王妃手持的画卷出自哪位大家之手啊?”
兀自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的夜浅夏,蓦的双眸一睁,笑脸顿时变了颜色,支支吾吾道:“那个,那个,就是随随便便找了个画师罢了。”
“王妃随随便便一找,就能找到当朝九皇子身上,这面子还真是不小啊!”
浅夏心头一僵,回想起那日把九皇子李轩晔押进望阕楼,逼着他看了一场场活春宫,最后吐着走出来的时候,浅夏就觉得自己小命甚危。
这要是被宠弟如命的靖王爷知道,自己平时都是这么使唤他兄弟的,还不把自己一层皮都扒了。
“都看出来了,还问我做什么!”做贼心虚,浅夏佯装生气。
轻笑一声,靖王爷的声线就贴在她耳廓边:“我只是觉得九弟工笔的手艺又进步了。”
“啊?”一脸蒙圈的王妃侧头去看李轩昊。
她家王爷是不是赶路累坏了,这是一个做哥哥该说的话吗?
然而,回过头去,只见那人菱角分明的完美侧颜,在阑珊灯火里,美得那么不真实,一双亮若星子的眼眸,简直把自己的魂都吸进去了。
快马回到王府,关进自己的一方小天地,褪掉一身满是灰尘的外衣,浅夏才发现李轩昊竟然瘦了。
手不由自主的游走在肌理分明的背脊上,她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军中苦寒?”
李轩昊摇摇头。
“战事攻坚?”
李轩昊仍然摇头,“想你!”
喉头一紧,她把哽咽咽下去,换上一张笑颜:“这不是回来了吗!”
“是啊,因为想你,想快点见你,所以,我回来了。”李轩昊幽幽叹一口气,似是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终于放下。
这是他十几年征战生涯中从没有过的感觉,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牵挂那么远,远到他恨不能一时结束战斗,日夜守在她身边。
所以,这场战役结束的异常快,所以这张战役无所不用其极到惨烈。
所以他才会等不及大军整合,一人单骑风尘仆仆的赶回来竟是连捷报的八百里加急都不如他。
他的身上有几处伤口,已然结痂,那是攻陷燕国嘉门关时枪挑滚木礌石留下的创口。
沙场就是这样,刀剑无眼,他身为主将,永远都只能冲在最前线。
将他身上的疤一遍遍描摹,温柔的指腹划过略显粗糙的皮肤,听他将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战役讲的云淡风轻,将战鼓雷鸣两军厮杀的场景感同身受。
“能不能不要再打仗,可不可以不要去?”浅夏将这话一遍遍在心里重复,却没将一个字说出口。
他生来就是为了战场,你剥夺了他浴血厮杀的权利,就如同拔掉鸟儿的翅膀。
突然之间浅夏跳出一个想法:如果,她帮他得到一个太平天下,再没有征战,没有杀戮,是不是他就可以安稳的守万里河山!
墨色如砚,虫鸣蝉响,浅夏帮李轩昊擦干身体,穿上贴身中衣,看着他自己将衣带系好,俏皮的嘴角一扬:“果然有没有人伺候靖王爷都是一样的能干!”
不知被那两个字刺激了,李轩昊双眸瞬间着了火,微眯着眼危险的看着她,低沉沙哑的嗓音打磨过铁骨铮铮,此刻的他像极了蛰伏的豹子,每踏出一步都是为了将猎物一击即中。
而尚未察觉到危险的小猎物,此时正打理着刚跳上膝盖的火狐,用茶杯饮水喝。
通体火红的小东西,被那人大手一甩,扔去处几尺远,落在地上,摔得嗷呜一声,呲着牙炸着毛,想要一口咬上去报仇,然靖王爷只是虎目一瞪,它便乖乖垂着头,跳窗跑了。
浅夏不悦的看着他:“你干什么?”
“王妃若是不介意有个观众,本王这就把它捉回来!”
“观……观什么众?”浅夏傻愣愣的看着他。
“方才王妃不是说,有没有你,本王都很能干?”吐息的唇贴着她脸颊,气息喷吐在凝脂桃面上:“本王自然要让王妃直到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能——干!”
“咳……咳……”浅夏低下通红的脸,咬着牙把滚热的胸膛推了又推。
然而那人就像是灌进钢筋水泥一般,任凭她如何用力就是无法撼动分毫。
泄下气来,浅夏将头扭向一边,倔强的不去看他。
战场之上洞察秋毫,往往靠见微知著以少胜多的靖王爷,终于发现,他家亲亲爱妃,今日似乎并不大高兴。
“我回来,你不高兴?”眉梢眼角全是疑问,他凝目看着她。
赌气,撅嘴,视线飘忽。
根本就不用说
答案昭然若揭。
长长的一声叹息后,精壮的臂膀,将人揽进怀里,他用额抵着她的。
“可是因为少寄家书?”
别扭中的小人儿脑袋几不可查的僵了一下。
靖王松开手,起身,伸手去取搭在屏风上的衣物。
“你……”
知道自己生气了,还一个解释都没有,不仅如此,竟是要走吗?她就那么不值得他给一个解释!
气愤的小脚一跺,浅夏索性把头扭过去,走就走吧,走了就永远不要再回来!
须臾,一只手伸过来,在她眼前晃了晃。
“不是要走吗,还留下来干嘛?夜深了,王爷请自便,本妃要就寝了!”她赌气开口一推搡,有东西簌簌落地声,接着耳边是他清澈好听的声音娓娓响起:
“三月十六,月色晴好,大军到达燕国边境,远有羌笛之声,才想起似乎从不曾听闻夏儿弹奏……”
“四月初十,天微雨,蓑衣笨拙,若是将王妃赠伞带来才好……”
“五月初一,今日鏖战,箭穿左臂,疼……”
浅夏恍然垂眸,正见李轩昊蹲在地上,将一封封书信捡起,打开,逐一念下去。
突然她觉得自己那么的无理取闹,他征战在外,远要营敌,近要安抚军心,已经够操劳了,自己还要因为几封家数和他置气。
不知是念到第几封了,日期开始混乱,内容也流水账似的想到哪写到哪,有时候只言片语,有时候长篇累牍,但浅夏清楚明白的都听到一个句话,就是:“我甚好,吾妃安!”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诉说绵长的思念,哪怕万军之中,只是将家书贴身保管。
“前线吃紧,就算邸报也不敢保证不被劫,如果被人截获这些家书,便是将你置身在重重危险之中。”
那时候,丁毅重整天门,燕国庞大的杀手团队枕戈待旦,将暗杀甚至进行到行进的军队中。
每天天一亮都会有大批不明死因的士兵尸体被抬出去,那时候人心惶惶,除了上达天听的奏章,李轩昊多一个字都不敢写。
后来楼东瑜出了个主意,一招请君入瓮,拿他这个首府大将做诱饵,以险些万箭穿心为代价,才揪出个不大不小的头目,敲问出点有用信息。
直到大军开到燕昭边境,偌大一个杀手团队才被剿灭。
然而那时的李轩昊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他不敢冒一点风险,也不敢将浅夏暴露在敌人的目光下。
所以家书变成了奏章,他频频奏表,偶尔在奏折中夹带一两封家书,寥寥数语,交代自己安康。
早就知道这女人一定会生气,所以他从不敢懈怠,忙里偷闲,也要把该写的书信写好,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王妃真的计较起来,他不至于理亏词穷。
说起来,靖王爷也挺腹黑的。
那么强健的臂膀,会挽雕弓枪挑铁滑车得力量啊,浅夏只是轻轻一挥,便把厚厚一沓书信扫落一地,然后靖王爷屈尊降贵的蹲在地上一封一封的捡起来,又一封一封的念下去,情真意切,杜鹃啼血!
就那么轻而易举被自己男人算计进去的靖王妃,此刻心里刀剜似的难受,恨不能一巴掌乎自己脸上,她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还是脑袋进水了,才这么不懂事的。
几步奔到李轩昊跟前,从背后一把把人抱住,侧脸贴在后背上,闷声闷气的道:“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无理取闹了,你快别捡了!”
李轩昊不言不语,手上动作微微一顿,嘴角不经意勾起一个弧度,然后继续该干嘛干嘛。
浅夏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信,半跪在地上巴巴的看着他。
“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烛火里他的容颜随着明灭,拢在阴影里的眼看不清喜怒。
“好啦,我都说了,是我错了,以后再也不闹了,你别生气好不好。早些就寝,明日还有早朝……呜~”
突如其来的炙热的吻滚烫的口舌让人胸腔一滞,有气无力推了两下,小手渐渐松开,攀上他的肩膀,探向肩背的肌肉……
流云邀月,春宵帐暖,破晓的雾霭在白日下渐渐散去,李轩昊将怀抱又收了收,把枕在自己肩上的小脑袋更往里挪了挪。
眼里有那么点于心不忍,都怪自己一时孟浪,累坏了她。
不过倒也提醒自己一件事,丁毅交王妃的几招本事似乎还有欠火候。
不管是体力上还是其他方面,她的王妃都急需一个更好的身体。
奸笑在清晰的唇线上被勾勒成好看的弧度,李轩昊冲着帘幕外静候已久的人吩咐了一声:“还要面圣,这就伺候梳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