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御说着话,突然又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很疼苦的事一般,连含在眼眶里的泪水都没有忍住,任由它们划开脸颊,慢慢地落下。
“她很愧疚当年在他来的时候没有说出她认得他的话,那个时候我们家正是困难的时候……子诺来的时候,穿得好,看着就知道不是受过苦的,妈妈是不想毁了他的前程,才什么都没有说的……”
这样的话在方宇听来就像是一个炸弹一样,在他的耳边轰轰地作响着,他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瞳孔收缩却把眼白衬得极为空洞。
他秉着呼吸过了一会,便咬了咬牙,摇着头道:“这样……但是现在去告诉子诺真相,他会崩溃的!”
言子诺一直表现出来的对家人的渴望让他从小就特备重视情谊,但是如果在这个时候告诉他这样的真相,不用实验方宇都知道一定会毁掉他这么多年的信念的!
所以,他不感也不想冒这个险。
但是,他现在更担心的是要是晚了一步,言子诺的妈妈真的在遗憾中过世,而言子诺又刚刚好知道了真相,这样的事可能更让他受不了。
他张了张嘴巴,却发现自己再一次在面对这件事的时候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最后方宇在彭御的注视下闭上了嘴巴,低着头似乎在沉思但是他自己很清楚现在他的内心混乱得如同一团麻花,根本就没有了思考的能力。
最后,彭御等不下去了,急切地揪着方宇的衣领道:“你再让我去一次吧……让我再见他一面!我是他的弟弟,我想要和他说清楚!”
方宇张了张嘴巴,但是还没有说话就听见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想说什么?你刚刚说得……我都听见了,你还想说什么……”
言子诺半靠在门边上,单手紧紧地捏着门边,发白的指关节在他修长的手指上显得特别得无力,毫无血色的脸在病号服的映衬下更加多了三分的虚弱感。
他平淡无痕的眼眸深处平静得就像是一潭死水,黑得幽深的瞳孔似乎没有任何的神采,就像是一个失去了生命的木偶一样。
彭御看见他走了出来,张了张嘴巴,但是声音却像是被咽在了喉咙里一样,根本就发不出半个字音。
方宇看着言子诺猛地一惊,立马走到他的身边伸手扶着他,担心地问道:“你怎么醒了?醒了就好好休息……出来做什么?你的手还是要好好爱护的……”
言子诺淡淡的看了一眼方宇,波澜不惊地答道:“我的手……爱护有什么意义呢?它已经废了。”
他顿了顿,再次把目光投向彭御,冷冷地开口道:“你还要说什么?想让我再去见一次那个女人吗?”
“我……对。”彭御咬了咬牙,继续道:“我想让你跟我去再见一次妈妈,我们的妈妈……”
“呵——你真会开玩笑……”言子诺冷笑一声,似乎在看一个笑话一样看着彭御,不急不慢地道:“我不会去的!你走吧……”
话音刚落,方宇明显看到彭御眼中的光亮在一瞬间暗淡了下去,他的心颤了颤,但是却还是没有说话打断言子诺的发言。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言子诺狠心的时候竟然会是这样的!
言子诺淡淡地眸光注视着彭御,但是丝毫没有把彭御眼中的痛苦看在眼里,他微微地扯开嘴角,淡淡地声音在彭御听来就像是一个在他的耳边炸响的哑炮一样,微小但是却给了他最大的伤害。
“我想要看着你们因为失去而伤心欲绝……我想要我受过的所有伤害都在你们的身上重现一次!”
言子诺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的阴翳似乎是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魔,阴暗的气息在他的周围盘旋着,浓重得根本就让人喘不过气来。
说完话,言子诺就甩开了方宇扶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地往床上走去,也许是这一段时间的营养缺失,让他的身体都虚弱得不像样子。
只是这样的一段短小路程,但是他都走得极慢,而且微微摇晃着的身躯在其他人看来就像是马上一个迟暮的老人。
而且这样的他看起来更多了几分的孤单,落寞之意。
方宇拧着眉看了一眼彭御,沉声道:“你还是回去吧……他这是铁了心不想跟你去了。你继续留在这里,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彭御张了张嘴,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自己的手机铃声响起了。
“雷总,又什么吩咐吗?”
他收起了自己的感情,换上了一副职业的微笑,语气也是平淡得似乎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电话另一头的雷霆似乎很焦急,讲话淡淡语速也是快地惊人:“彭御,你现在马上回来诺可!带上方宇……这里出了一点意外。”
“嘟——嘟——嘟——”
彭御刚刚想问发生了什么,就听见电话里传来的一阵忙音。
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看了一眼已经关上了门的病房,犹豫着要不要去敲门。
但是不出一会,房门就已经开了。
方宇急匆匆地走出来,看了一眼彭御道:“我们走吧……可欣都告诉我了。”
彭御趁着这个机会就往病房里看了一眼,只见言子诺已经盖上了被子,背对着门口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彭御在心底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就跟着方宇一起出了医院,往诺可赶去。
医院外的人流来来回回,每一个人的神色都有些许异样,或焦急,或高兴,或得意……
这个世界的人会有很多种的境遇,但是没有两个人的境遇是一样的。
他们的处事不一样,性格不一样,家庭情况不一样,那么面对的事情就会有出入。
但是,这些所有的事情都会有一个相似的地方,那就是它们偶涉及亲情,爱情等人类必要的情感基础。
彭御看着这里的人流不由得愣了一会,闷声问道:“言子诺会这样对待我们,这算是我们的报应吗?他对我的报应……”
方宇对于彭御突然的问题感到一丝的疑惑,但是他觉得这个时候不应说话去打扰他的思绪。
但是接下来的话却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我是他的弟弟,但是我们的父亲却不是同一个人。当年我的妈妈为了过得好一点,带着他一起离开了那个村子,但是最后还是因为钱而把他扔到了孤儿院里……”
“本来,妈妈还是想着要把他接回去的。等到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经济的能力,终于可以把他接回家的时候,却发现怀上了我……这也是为什么妈妈最后都没能接他回家的原因……”
“所以,这些归根到底都是我的错……若果没有我,他就不用流浪在外面这么多年。”
方宇在听完彭御的话之后,沉默了。
在这一件事上他已经没有资格去讨论谁的对或错了。
这件事涉及了一个黑色的年代,涉及了两代人的过错。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但是你却不能说他们的选择对或者错。因为这样的事本身就没有任何的对错可言,你的选择只是告诉别人你的看法而已,但是却不能说明什么!
在沉默之中,彭御和方宇终于到达了诺可,但是这一段路程却是彭方宇一生中走过最为漫长的一段路了。
他还记得在他走出病房前的一刻,言子诺看着他的眼神带着那一种深到入骨的绝望给他带来的震撼有多深。
但是这一切他真的已经没有说话的资格了,如上文所言,这样的事谁都没有言论对错的资格。
一切都是当事人自己的选择,只要他们自己没有后悔,那么就没有对错了。
但是,世人都在这样的事中迷失了自己,最后没有任何希望地对自己绝望,对这个世界绝望,最后在无尽的自责中失去活下去的欲望。
直到车子在诺可的门口停下来的时候,彭御才说了最后一句话:“我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但是……现在我想我该是时候去放弃了。”
方宇顿了顿伸手打开车门的动作,回头看了一眼彭御,却只是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便回复了脸上的表情往店内走去。
这时候的诺可已经乱得跟一锅粥似得了,大批的记者集中在门口的位置,而诺可的内部却安静得让人感觉到了一种完全不一样的压抑感。
方宇皱了皱眉头看着水泄不通的门口,深吸了一口气便往后门赶去。
跟在他身后的彭御显然对这样的局面感觉到一头雾水,但是多年跟在雷霆身后处理各种事物对他练就的能力让他快速地冷静下来,连忙跟上方宇的脚步往另一边跑去。
他拧着眉头,一边感叹着着突发事件的严重性,一边掏出手机给雷霆打电话道:“雷总,我在门口了……现在正在往后门赶去。”
但是他还没有听到雷霆的回答就听见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里响起:“雷先生,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