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蓝初懿身上的毒终于彻底清了,他慢慢睁开眼睛,黛色的光芒由涣散到聚焦,看到宫无倾正坐在榻边,手中端着一个药碗,用汤匙调着,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温柔一笑,“这些天,劳烦宫小姐了。”
宫无倾道,“若不是我疏忽,你也不会这样,此来彼往,算是还清了吧。”
蓝初懿轻轻摇头,“你连这个也要算清楚么,人生这样,还有几个意思?”
宫无倾将药碗递给阿栾,阿栾要喂公子服下,蓝初懿摆摆手,他只好将药碗放在榻边,蓝初懿看着宫无倾,她却微微将脸侧向一边,“我不想欠任何人。”
蓝初懿道,“我并没有怪你,哪怕是意外死了。”
“公子……”阿栾吓了一跳,“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怎么能够轻易言死呢?”
蓝初懿笑,“我不过是说假设,你害怕什么?”
宫无倾幽幽道,“以前做事,总是毫无顾忌,倒是习惯了,如今伤及无辜,是我考虑不周,非我本愿。”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吧。
蓝初懿却没有一点介意,“你又说,倒反是显得我无能,成为了你的羁绊,唉,我不愿被整天盯着,就将跟着的高手都打发了回去,没想到这一次二次的……”他转而吩咐,“阿栾,飞鸽传书,让父亲拔百名高手过来,就说出了一点事,事态紧急。”
宫无倾道,“其实犯不着。”
蓝初懿终于道出实情,“你以为我为什么躺这么多天,送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偷袭,我本能地抵挡,倒是将对方打退了,却导致毒药弥漫,沁入五脏六腑,如果有护卫跟着,就不会让你和阿栾担忧这么多天。”
原来如此,宫无倾寻思着,偷袭蓝初懿的幕后主使,是赫连澎,还是……
蓝初懿道,“事情已经过去,就不要想这么多,宫小姐,你眉头总是皱着,小小年纪,何必有这么多烦恼?”
宫无倾道,“我是凡事喜欢弄个究竟,不然不心安。”
蓝初懿轻轻摇头,“这还是自寻烦恼,你呀……”
尾音透着一种宠溺,宫无倾微笑,“我还有点事,蓝公子好好休养,大概明天就可以自由行动了。”
说完起身走出了房间,蓝初懿注视着她,眸子浮起一丝迷离。
韩斌已经在院子中等,见宫无倾走进来,忙跟了上去,“小姐,属下刚从凌风国得知一个……”
宫无倾不悦,“怎么又是凌风国,不是不许你提了吗?”
韩斌顿了一下,“可这件事,有必要让小姐知道。”
宫无倾停住脚步,挑眉,“噢?”
她倒想听听,那边发生什么大事了。
韩斌道,“凌风国太子,才立了一个侧妃,是庄姓家族的嫡女。”
宫无倾沉默了一会儿,“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你不觉得很没有意思吗?陈景找到了?赫连玺有消息?你平时都在关注什么呢?”
韩斌叹了一声,“小的觉得,小姐最关心凌风国那边的情况,所以……”
宫无倾冷笑一声,“你还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如果再让我听到凌风国三个字,你就走人吧。”
她走进了屋子,韩斌站在外头,神色有点复杂。
宫无倾绊倒了房间的门槛,一下子栽倒了下去,涟秋她们惊叫一声,赶紧去扶她,宫无倾嘴里被磕伤,鲜血很快把嘴唇染红了,妙可拿着帕子,心疼地替小姐擦拭,“小姐,你一向很小心的,刚才是怎么了啊?”
她随即自责,“是奴婢的疏忽,不然小姐也不会跌倒,以后奴婢一定会……”
“好了。”宫无倾感到牙齿没有任何松动,放了心,挤出一抹笑容,“莫不是我上厕所也要你跟着,免得掉进了坑里?”
尽管她这样说,妙可还是下定决心,以后多盯盯小姐的脚步。
涟秋端来热水,宫无倾漱了几下,不见血色了,又含了止血药,说,“我要休息一会儿,谁也不见。”
她蜷缩在床上,小小的身影让人心疼,谁也看不到她的脸,涟秋为她盖上被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窗外不远处,一个身影站在那儿,透过镂空的窗柩可以隐约看到里面的情景,蓝初懿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微微扯疼。
宫无倾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把这一年都梦完了,像把过去走了一遭,她揉着眉心起来,已经是傍晚,肚子也叫了几声,鼻间闻到一阵香味,是丫头婆子们端着佳肴美酒进入花厅,妙可来伺候她起床,等将一切打理好,她看到了外面凉亭中的伫立的人,微笑道,“还不去请蓝公子进来。”
“是呀,蓝公子在外头已经几个时辰了,可小姐还躺着,奴婢们不好自作主张。”熙华跑了出去,在她们看来,小姐和云公子已经彻底断了关系,蓝公子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都是极为优秀的,是不错的选择。
宫无倾斟了一杯酒,推到蓝初懿的面前,蓝初懿一怔,“宫小姐不饮酒么?”
涟秋想吐露出实情,宫无倾摇头,“嘴里上了火,不宜再受刺激。”
蓝初懿看一眼菜品,都是酥软易咬的,肉也煮得很烂,皱眉道,“既然是上火,为何没有降火的?”
熙华道,“是奴婢疏忽了,奴婢立刻下去准备。”
宫无倾脸上带着微笑,“蓝公子,请。”
蓝初懿却盯着她的嘴巴,有红肿的迹象,也不太利索,竟然伸了手过去,托住她的下巴,歪头探道,“似乎不是上火,你将嘴张开一点。”
对方的眼神透着关怀,那样的柔和温润,指尖也是满满的暖意,宫无倾看着那双黛色的眸子,竟有一瞬间的怔然,她感到冰冷的身心也温暖了两分,竟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
蓝初懿看到她嘴里的破损, 皱眉道,“定然是不小心磕碰到了,怎么不说实话?”
颇有责备的意味。
他恰到时候地放下了手,有礼而优雅。
宫无倾道,“不碍事,一日两日就好了,不想让蓝公子担心。”
蓝初懿眸色微微一黯,“我担心又怎么,难道你就这样孤零零的,不要任何人照顾吗?”
他的语气十分温柔,丫头婆子们都有些不好意思,宫无倾也有点不知所措,“我不需要,况且,屋子里有的是丫头。”
蓝初懿道,“毕竟不一样,好了,快吃饭吧,我听到你肚子叫了。”
妙可捂嘴笑,“小姐,可从来没有人待你像蓝公子这么体贴呢。”
宫无倾嗔了她一眼,“再胡说,割了你的舌头。”
又是割舌头啊,妙可不敢说话了。
蓝初懿给宫无倾夹菜,都挑最软最烂的,可又不过分,不至于堆得整碗都是,她刚要吃完碗中的,他又夹了新的进来,宫无倾道,“你别只顾着给我夹菜,自己却饿着了。”
蓝初懿微笑道,“你看我面前这堆骨头是谁吃的,半壶酒又是谁喝掉的?”
宫无倾这才发现,一堆丫头婆子已经不见了,像是回避到了外面,她问道,“你等了这么久,是有什么事吗?”
蓝初懿看着她,自顾自一笑,“我昏迷时说了胡话,特来跟你道歉。”
宫无倾道,“没关系,你也好了,不是吗?”
蓝初懿轻轻摇头,“我就知道……”
这一觉睡起来,宫无倾感到心一阵恍惚一阵失落,忽而揪起一阵令人窒息的疼,事到如今,已经尘埃落定,为什么她还会痛?
她终于明白,先前为什么要留在这儿,因为还有一点希望,可是现在怀着的一丝念想破灭,她却想永远逃离这个地方。
她沉默了下来,眸中是看不透的颜色,“你等我……三个月。”
她需要时间,来平复这一段创伤,如果说,那个人曾给她留下创伤的话。
蓝初懿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黛色的眸子仿佛照射进来一束月光,飞快弥漫出璀璨的光芒,好看得无法形容,他握住了她的手,她挣扎了一下,没有再抗拒,只感受着他掌心源源不断的温暖,“或者,你也可以只当我说说,我是一个心性不定的人,不能保证。”
“我等,五年,十年,我都愿意。”
蓝初懿握紧了她的手,“我知道,有点唐突了,可许多缘分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况且,我们已经有了一些时日。”
宫无倾微微蹙着眉,神色却很平静,慢慢地抽出了手,“蓝公子,如果我跟你走了,你能保证一生一世不伤害,矢志不渝吗?曾经有一个人,他要我等他,可是我却听到他娶妻了的消息,他从前也是要一人一人的,可我们都被命运捉弄,世事难测,你拿什么来保证?”
她语气幽然,不只是恨还是疏漠。
“鲛人血统在此。”
蓝初懿一字一顿地说,十分诚挚。
宫无倾低头一笑,“好。”
如她所料,赫连澎只是被关了几天禁闭,又抄经书又罚跪的,然后就放了出来,皇帝就是这么一个毛病,无伤国体的,他根本不愿意管,因此对付起赫连澎来,还是有点棘手。
按照宫无倾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性子,并不放在心上,这一日天泽域那边有书信传来,询问蓝初懿购置布匹的情况,蓝初懿给宫无倾看了,她沉吟了一下,派去调查的人还没有传回任何消息,便道,“就说我抱恙,暂时不能做决定。”
蓝初懿听了,挑眉一笑,“这个法子不错,可你确定凰城没有他们的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