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瑜皱着眉头在不大不小的茶水间转了两圈，可惜哪儿哪儿都没有自己马克杯的下落。要不是她的记忆力一直不错，现在都快要怀疑自己脑袋负责记忆的区域是不是出了什么大的谬误。她有点无奈地抓了抓头发，觉得自己这运气也是赞赞哒。通常情况下，办公室里丢笔是经常性的，可是丢马克杯，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还偏巧被自己遇上了。
不过咖啡已经煮好了，就算是找不到马克杯也不能阻挡颜瑜对它的向往。她想起前段时间在柜里看到过几打纸杯，便半跪了下来，猫着腰在柜子东翻西。这次她运气不错，纸杯还剩了不少，她随便拿了一个，兴冲冲地接了大半杯咖啡，什么都没加，就迫不及待地往嘴巴里送。
“我说过了，咖啡不可以。”可惜这咖啡还没送到嘴里，方越泽的声音跟魔咒一样就在耳边响了起来。
颜瑜想要顶着压力喝下去，可是面对方越泽那爱恋、期许、责备、担心等等复杂感情交织的眼神却怎么也喝不下去。她郁闷地吐了口气，紧接着有点贪婪地吸入了一口咖啡的香气，然后悻悻地把微热的纸杯交到了方越泽的手里。
她现在非常后悔刚才没有把在茶水间的门边查看一番，要不然的话，也不至于被方越泽逮个正着。
“其实只是喝一点点的话，是没有关系的，医生跟我说过了。”颜瑜恋恋不舍地看着方越泽手里的纸杯，妄图“垂死挣扎”。
“医生还说了，不喝更好。”方越泽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拿出一杯番茄跟胡萝卜组合的鲜榨果汁，塞到颜瑜的手里，“还是要多喝果汁，对身体才好。”
“可是没有咖啡，我就没有办法好好工作，没有办法工作的话，就……”颜瑜对手里的果汁毫无兴趣，满腔的爱意都投注在那杯还在散发着诱人香味的咖啡上。她的眼睛死死地黏在纸杯上，方越泽晃了晃纸杯，惊奇地发现它居然拥有了逗猫棒的奇妙效果。
“就怎么样？”方越泽慢慢举高了纸杯，故意慢慢悠悠地仰头喝了一口。他偷偷垂下眼睛，瞟了一眼颜瑜，她果然馋得厉害，居然跟着自己一起吞咽。
“就……”颜瑜早把想好的理由丢到一边了，满脑子都是“咖啡”、“咖啡”、“我要喝咖啡”。
方越泽歪头沉思了一会，然后冲着颜瑜勾了勾手指。颜瑜觉得他一定是被自己打动了，准备打赏自己一口，便乐颠颠地凑了过去。
“想喝？”方越泽凑得极近，近得颜瑜能嗅到他嘴巴里温热的咖啡香。
颜瑜不说话，只是用力地点头。
“好吧。”方越泽叹息地说出了这两个字，颜瑜垫着脚去够杯子，却被方越泽单手环住了后腰，微侧头直接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充满了浓郁咖啡滋味的轻吻，方越泽大方地邀请颜瑜品尝他嘴巴里的美味的咖啡，这沾染着方越泽气息的咖啡，拥有了远超出它应该有的滋味，让颜瑜大脑的多巴胺开始疯狂地蜂蜜，颜瑜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都无法戒断它了。
“咖啡的味道怎么样？喜欢吗？”方越泽用舌尖掠过颜瑜的唇线，坏心眼地问道。
“还习惯，就是糖有点加多了。”颜瑜现在的脸皮也跟着厚了不少，不再畏惧方越泽的当面调戏。
“太甜了吗？我觉得刚刚好，要不要再试试看？”方越泽挑起颜瑜的下巴，用牙齿咬着她的鼻尖问道。
“咳咳，来人啊，把朕的胰岛素呈上来！”辛跃端着自己的杯子，斜靠在茶水间的门边，也不知道头看了多久，“你们两个真是齁得我牙疼。”
颜瑜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方越泽倒是很得意地把她抱着更紧了。
辛跃对于方越泽的“厚颜无耻”早就习惯了，不过她这次可不只是来吐槽他的。
“我伟大的方总，当总裁可不是跟小姑娘谈谈恋爱就行的，还有大把的事业高峰等着您去登攀呢！”辛跃抡起小皮鞭开始“抽打”方越泽，“‘尚方宝剑’就要到了，好好对付去吧。”
“别偷喝咖啡，我会派人盯住你的，别想着可以瞒过去。”方越泽又叮嘱了一遍颜瑜才离开。
“‘尚方宝剑’是什么？”颜瑜好奇地询问辛跃，能让方越泽这么严阵以待的东西，一定不容小觑。
“那句话听说了过吗？‘没有权利，资本根本都玩儿不转’。泽水集团这么大的盘子，当然得跟政府保持足够好的关系……里面具体的事情，就不需要我细说了吧。”辛跃翻出了一袋绿茶茶包，丢到杯子里。
颜瑜点了点头，企业跟政府之间的弯弯绕绕她虽然不懂，但是还是能够理解的。
“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走，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不过是个雇员，老板的话当然就是圣旨……说起来，你什么时候成了‘移动便利贴板’的，”辛跃说着又从颜瑜背后撕下了一张便签纸，这次跟往常不同，是粉红色的心形，她拿到眼前，不由地笑了起来，上面上华丽的花体英文写着一行字，“marryme？”
“别答应他，”辛跃把便签递给颜瑜，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表示，“这样的求婚哪有点霸道总裁的意思，实在是太没劲了。”
“没错，”颜瑜嘴里虽然这么说，却小心翼翼地把便签放在掌心，“我也是这么想的。”
辛跃冲泡好了绿茶，跟颜瑜一起往外走，“对了，我刚才看着你那个两面三刀的朋友，拿着你的杯子走了，你小心点。”
“我的杯子？”
“是啊，那个都是猫咪头的魔性马克杯是你的吧？”辛跃吸溜了一口热茶。
“嗯。”
“那就是了，不管有有什么事儿发生，都可以跟我说，或者跟阴希说，他一会就过来了。”
“谢谢你，辛跃。”
“讨好老板娘，这才刚刚开始呢，你就瞧好吧！”辛跃冲着颜瑜眨了眨眼，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颜瑜朝自己的工位继续走着，她有点疑惑，肖伊帮自己拿马克杯？
她是想要主动示好呢？还是又要加害自己了呢？颜瑜已经不知道能不能信任她了。
果然肖伊就站在自己的工位旁边，看到自己来了，她有些殷勤地把马克杯递了过来。颜瑜没有伸手去接，她也不介意，而是直接把马克杯放在颜瑜的桌子上，“我知道你想喝咖啡，不过怀孕了还是少喝一点好，我只帮你拿了半杯。”
“嗯，谢谢你了。”颜瑜半低着头，看着小半杯咖啡出神。肖伊还记得自己喝咖啡的习惯，牛奶多加、砂糖一点点。
肖伊没有马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有点不知所措地搓了搓手掌，“颜瑜，你……你想要跟我聊聊吗？”
颜瑜摇了摇头，她主要是不知道该跟肖伊说点什么才好，聊什么才好。
聊你为什么因为一个男人把作为好朋友的我坑到如此地步，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我可以帮你的，不是吗？这么长时间来，你一直把我当做朋友了吗？我对你来说，除了是可以利用、可以榨取的玩意儿之外，还是什么？
如果这些问题可以聊的话，她还想问问肖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钱吗？还是有其他的苦衷？
不过颜瑜不想聊，这每一个问题说出来都是捅在自己心上的一刀，她没有自虐的倾向，宁可这辈子都不知道答案。
“我没有想好，我现在……”颜瑜有点痛苦地停了下来，她的小腹突然一阵绞痛，这是不同于之前任何时候的一种疼痛。这疼痛来得太猛烈了，颜瑜甚至都没来得及掩饰。
“怎么了？肚子不舒服吗？”肖伊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紧张，“要去医院吗？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谢谢。”这绞痛突如其来的到来，也突如其来地消失，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就已经好了不少，颜瑜觉得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你现在是怀孕初期，肚子疼的事情可大可小，你不放心的话，我去喊阴希过来，陪你一起去。”肖伊转身就要去找阴希。
颜瑜伸手拉住了肖伊，她态度强硬，“真的不需要，麻烦你了。”
肖伊有点惊讶，颜瑜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如此强硬过，她从来都是温润的，像是一泓被阳光晒暖了的水，没有棱角、没有冲突。
“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肖伊怔忡地看着现在的颜瑜。
“是我在你面前不是这个样子，不管怎么样，谢谢你的咖啡。不过越泽说，我现在只能喝鲜榨果汁了。”
肖伊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她迟迟没有开始工作，颜瑜看着她的背影，认真思考她现在的立场，跟她真正的目的。
泽水集团与厉辛集团的第二次项目交流会定在下午两点三十分，结果一点三十五分钟，颜瑜刚刚收拾好资料，准备前往厉辛集团的时候，历冬青的电话就打到了颜瑜的手机上。
“姐，你准备好了吗？我已经到泽水集团的楼下了。”
“你过来接我？”颜瑜完全没想到。
“我是你的对接人，肯定要好好地为你服好务啊，接送是最起码的。”历冬青关上车门，仰头看着泽水集团的大楼。
“你可是作威作福的甲方，我们才是惨兮兮的乙方。”颜瑜走进电梯，“你搞错立场了。”
“姐，你在哪儿，哪儿就是甲方。”历冬青嘴巴甜得像是刚吃了半斤水果糖。
“好，我马上下来，辛苦你了，甲方爸爸。”
历冬青为这次只有两个人的项目会议，准备了整整一个晚上，觉得可以面对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可当颜瑜拿出整整三套完善的策划方案时，他还是挺惊讶的。他参与过这种策划案的协作，知道每一份方案的成就需要耗费多少心力，这么短的时间能够完成三份不俗的策划，历冬青在心里开始默默地谴责方越泽的“不作为”，颜瑜都怀孕了，还让她从事这么繁重的工作，这个姐夫当得相当不合格。
不过颜瑜的声音可真好听啊，像是自己去瑞士度假时候，别墅旁边那条冬天也结冰的小河，一天到晚叮叮咚咚地响着。那段时间历冬青刚到瑞士，他认床，担心自己失眠，可听着那河水潺潺，他睡得比谁都香。
“这三套方案里，我们一致认为第一套方案更适合泽水与历辛这次的合作，毕竟这次不同以往，面对的受众群是更为高端的消费群体，年收入在50万人民币以上，年可支配收入不低于30万。这类群体见多了各式各样的促销手段跟营销方案，比起天花乱坠的文案跟复杂的策划，其实他们需要的是真正能够价值的服务，所以……”
颜瑜故意停了下来，历冬青却还是半眯着眼、呆愣愣地看着自己，起码过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姐，我昨天晚上熬了一个通宵看资料，所以……”他可怜兮兮地看着颜瑜，还指了指自己眼下的黑眼圈，“你看，我眼袋都熬出来了。”
“又去哪儿玩了？”颜瑜索性合上资料，她估计自己再讲上一会，历冬青要直接睡着了。
“没出去玩，我看资料了，这不是怕……”
“怕？你也有怕的时候？真稀奇啊！”颜瑜看着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看着历冬青整个人不情愿地站起身，看着一个老人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这不是个普通的老人，就冲他那一身妥帖的中式服装，还有手里抓着的那根拐杖，颜瑜就看得出来，更被说他那张虽然已在暮年、但依旧颇有神采的脸。他的视线掠过历冬青，直接落在了自己的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你就是颜瑜吧？”
颜瑜知道他是谁了，厉辛集团的创始人，历冬青的爷爷，厉辛历老爷子。
“您好，历总。”颜瑜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毕竟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在称呼历冬青历总呢。这种家族传承的企业，其实对员工来说，也是个挑战。颜瑜有点走神地想，一会要问问历冬青，厉辛的员工平常都是怎么区分不同的“历总”的。
“我一直想见你一面，让冬青帮忙约你，结果你一直都没有时间，没想到今天在这儿遇上了。”历老爷子用拐杖敲了敲历冬青的腿，“好好坐下，我又没罚你站。”
“遵命！”历冬青赶紧坐下，他顺手拉了拉颜瑜的袖子，颜瑜看了眼历老爷子，也跟着做下来。
“冬青说你不想见我？”
“是，我觉得没什么必要。”颜瑜实话实话，就算历老爷子跟她相认不是为了联姻，颜瑜也没有回到历家的打算。她小的时候确实一直想要拥有自己的家人，可那毕竟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对现在的她来说，家人是一种在想象中存在的东西，镜中花、水中月，现实中的存在并不能打动她。
“我明白你在想什么。”历老爷子虽然这么说，但是颜瑜觉得他肯定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过只是浅薄的敷衍自己而已，“你觉得你现在有依靠了，听说你跟方越泽在交往是吗？”
颜瑜点了点头。
“方越泽是个不错的孩子，是这一代小辈里面最出色的几个，冬青要是有他的一半，我就烧高香了。你跟他在一起，我也是高兴的，”颜瑜听着历老爷子摆出亲切长辈的姿态说话，也只是默默点头应着，不过是占点儿嘴巴上的便宜，不痛不痒，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门当才能户对，你现在这样的身份，想要嫁进方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说了这么一句，历冬青反倒忍不住了，“爷爷，您说这个干嘛？”
厉辛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看了历冬青一眼，他就乖乖闭上了嘴，颜瑜在心里嗟叹，“好严的家教啊！”
“你在外漂泊了这么多年，是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妈。当年我要是拦着她，不让她走，她现在应该还活得好好的，气得我少活好几年，”历老爷子轻声细语地说，“你长得跟她很像。”
“我已经记不得我妈的样子了。”
历老爷子没想到颜瑜的反应居然会这么冷漠，他本想要以情动人的，现在的小姑娘不是都感情很非常丰富嘛，网上一条狗死了都能哭上半天，这个颜瑜为什么完全不吃这一套？不过，历老爷子早就想好了两条策略，以情动人不行，那大把砸钱总没问题了吧？
“我们不说这个伤心的事儿了，逝者已逝，还是要向前看。我知道历家长久以来亏欠了你，那么多年你过得肯定不好，我不介意你利用历家的地位、金钱，来获取未来更好的生活，甚至是选择更好的人。”历老爷子把话说得相当直白。
“更好的人？您说的是何弥彰？”比方越泽“更好”的，也只有何弥彰够格了。
“比起黑道背景的方越泽，家世清白的何弥彰肯定是个更好的选择。”
“您说的有道理，不过我现在有一个小麻烦，”颜瑜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她有点郁闷自己的小腹到现在尚无凸起的迹象，不然说出下面这句话肯定更有说服力，“我怀孕了，孩子是方越泽的。”
她以为自己说出这句话之后，历老爷子就会放弃后面想要说的话，毕竟这可算是必杀技了呀。可历辛却完全没有一点惊讶的意思，“怀孕？我觉得弥彰不会介意这种小事的，你说是吧，弥彰？”
“是的，”何弥彰应该一直都在外面听着，听到历老爷子呼唤他，他就径直推开房门走了进来。颜瑜跟她说差不多有半个月没有见面了，想来他这段时间应该过得很累，整个人的样子憔悴了很多。他在颜瑜的那一刻，眼睛亮了一下，不过又很快黯淡了一下。
“颜小姐，好久不见。”他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坐了下来，“我不介意你肚子里的孩子。如果你想要生下来，我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长大。如果你不想留，我也支持你。”
颜瑜觉得何弥彰可能是被什么人下了蛊，否则的话，他怎么可能这么心平气和地说出这种话，这跟被戴了绿帽子还喜洋洋地说着“我当然原谅他了”，没有一点差别嘛！
历冬青显然比自己更沉不住气，“何大哥，你刚才在外面是不是没听清我姐说的话？”
“我听得很清楚，她怀孕了，孩子是方越泽的，”何弥彰慢慢地重复了一遍，声音就像是机械发出的，没有一点感情、没有一点音调，反而听起来更让人心惊。
“好了，既然弥彰也来了，那你们几个年轻人慢慢聊，我就先走了。”历老爷子站起身，他低头看向颜瑜，“哪天想通了就回家，你的房间我已经给你收拾好了，你肯定喜欢。”
颜瑜觉得厉辛说的话实在是太别扭了，仿佛自己不是那个莫名其妙出现、还需要亲子鉴定的外孙女，而是跟他朝夕相处，只是因为闹了一点小小的别扭才离家出走的不懂事的小女孩。
就只是因为这个，她都绝对不要回到历家去。面对这个根本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的老头，方履安都不知道可爱到哪里去了。
历老爷子走了，留下他们三个面面相觑。颜瑜观察着何弥彰，她有些惊讶地发现，何弥彰身上那股如影随形的贵族公子哥的气质都被焦虑所代替了，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情。
“为了跟厉辛集团的合作，何总需要牺牲到这种地步吗？”她想要知道何弥彰为什么会这么做。
“不只是为了这个。”何弥彰有些脱力地坐着，现在乱七八糟的事情让他的脑子一团乱，他觉得自己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就差一点就要坠落到粉身碎骨的深渊里了，“其实都无所谓的，反正虱子多了不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