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的北屋很大，总共分成了四间房，左边两间都是卧室，中间一间是客厅加餐厅，最右边那间则是个堆满了杂物的储藏间，南屋则是厨房，装了一个粗粗皑皑的烟筒。北屋跟南屋加起来，总共150个平方的样子，地上连水泥地都不是，而是铺着一水儿的红砖。如果颜瑜刚才不是亲眼所见这不过是酒店的一间房间，一定会以为这是个起码住了三四十年的老院子，毕竟地上铺着的红砖，都被鞋底摩擦得非常光滑，一点棱角都找不到了。
餐厅里的餐桌已经支起来了，以前每个家里都有的折叠餐桌，一看就是用了十几年的老东西，虽然破旧但是很干净。餐桌上铺着一层雪白的桌布，上面已经放了四个菜，两荤两素，分量都不少，中间摆着一个用冰糕棍做成的隔热垫，应该是在等汤做好吧。
北屋里没有人，而南屋的烟筒里冒着炊烟，应该是方履安跟吴慕卿在忙活着，“我们应该要去帮忙吧？”颜瑜觉得干坐在这儿，等吃饭有点不太像话。
“父亲不喜欢别人打扰他做饭，按照他的说法是那样会影响他的发挥，”方越泽一进门就百无聊赖地瘫在了盖着毛巾的布艺沙发上，“为了我们自己的身体健康，所以在这儿等着就好。”
“好吧。”既然方越泽这么说，颜瑜自然听他的。可是“为了身体健康”是什么理由嘛？既然没事做，颜瑜就开始在这个充满了时代感的客厅里东转西装，她好奇心爆棚，觉得连眼睛都不够用了。
因为这个地方真的是太真实了，真实到让颜瑜觉得有点诡异的恐怖。
客厅的布置有些杂乱，却也因此充满了有人真的在这里生活的气息，随处放置的书籍，卷在沙发上的毛毯、搭在椅背上的衣服，还有许许多多蓬勃生长的花花草草。颜瑜认识的花不多，这一屋子里的花草她只认出了三色堇。这还是因为她小的时候，家里的阳台上也种满了三色堇，不过都是紫色的。妈妈对待那些三色堇有时候比对颜瑜还要上心，小时候的自己想要摘一朵，要苦苦哀求妈妈大半天才有可能。
跟颜瑜完全不同，方越泽连多看这个地方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因为这个地方是他一手布置起来的，不用说这里的所有陈设布置，就连每一点细小的污渍跟破损，他都清楚得知道到底在哪儿。他讨厌这里，这就是巨大的、诡异的人皮面具，用来伪装邪恶的内心。他不介意面对恶魔，但是厌恶面对披着天使外皮的恶魔。
到处走来走去的颜瑜安静了下来，方越泽欠身一看，她正蹲在了一大盆花草的旁边。方越泽站起身走过去，“你喜欢三色堇？”方越泽觉得这花跟普通的野花没什么差别，可是父亲最爱这个，他知道肯定是有什么特别的缘由，但是并不了解具体的情况。
“嗯，小时候妈妈种了很多，不过长大之后就再也没看到了。”颜瑜伸手手指轻轻摸了摸花瓣，柔嫩脆弱，“不过我之前都叫它猫脸花，你看是不是很像小花猫的脸？”
“你母亲也喜欢紫色的三色堇？那她一定很爱你的父亲吧？”
颜瑜跟弹簧一样直接弹了起来，方越泽庆幸自己闪得快，才避免了被她撞到下巴的凄惨。他知道颜瑜害怕方履安，不过没想到怕成这样。
也是，单纯的小精灵看到恶魔总是跑得最快的。
“方伯父，您好，”颜瑜郑重其事地给方履安鞠了一躬，站在方履安后面的吴慕卿笑得捂住了嘴巴，“这个我不知道。”
颜瑜说的是实话，不知道为什么，她记不清父母之前的互动了，只是偶尔梦里的时候会见到。可那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只是她梦到的，颜瑜也无从知晓。她只记得母亲用一把锋利的剔骨刀，精确地把父亲的胸膛划开，一把掏出他还在跳动的心脏，毫不犹豫地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当时她满身满脸都是血，因为之前她趁父亲昏睡，划开了他的颈动脉，血像是喷泉一样喷到了她的身上。她当时一边咬着还在跳动的心，一边还在温柔地抚摸着父亲因为过度惊吓，早已扭曲变成的脸。
无条件的爱？这世界上有这种爱吗？颜瑜不知道，因为她从没有遇到过，也知道自己有没有可能遇到。方越泽会给自己吗？颜瑜不敢奢求，喜欢就够了，爱太奢侈了。
“回答的好，‘爱’这种事情，当局者都迷，旁观者更是无从知晓了。”他说着把手里端着的黄豆猪蹄汤放在了桌上，“好了，洗手吃饭。”
他哪怕是这么满脸笑容地用系在腰上的围裙擦着手，颜瑜也觉得他很有可能下一秒直接掏出一把刀捅穿自己的心脏。
方履安为他们准备的菜色非常简单，就是家常的小炒菜，不过不管是看上去，还是闻起来，都很好吃的感觉。颜瑜像是小学生一样，在没有靠背的圆椅子上正襟危坐，饿得都要吐酸水了，可是还是不能动筷子。他们都在等方履安动筷子，除了方越泽，他正像美食家一样，每道菜挑上一筷子，拿着饭碗吃得不亦乐乎了。
方越泽其实也让她一起吃来着，可是颜瑜在拿碗之前看了眼方履安，就决定放弃了，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吴慕卿学吧，毕竟方越泽是他的亲儿子，犯点小错无伤大雅，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呢？
“好多年没吃我做的菜了，味道还可以吧。”方履安终于动筷子了，他说着把一筷子油麦菜夹到了方越泽的碗里。方越泽停下了动作，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脆生生的油麦菜，直接笑了起来，“父亲您可能忘了，从小到大，我一直都不喜欢吃油麦菜。”
“哦，”方履安无所谓地应了一声，对他来说，方越泽喜欢与不喜欢都是无关紧要的，他给他夹菜的这个动作才是重点。
跟方越泽不一样，颜瑜从来都不挑食，毕竟当你整个发育期都吃不饱的情况下，那么所有的食物对你来说都是美味的。可就算是这样，颜瑜也觉得这几道菜都做得非常一般，有的都没有炒熟、有的错把糖当成了盐。这也就算了，夸张的是，就连米都没有蒸熟，有些夹生。
颜瑜吃了两口，实在觉得难以下咽。她想要喝一口汤，却突然发现，这个汤不是谁都有资格喝的，因为只有方履安才可以用汤勺为其他人盛汤。做人贵在有自知之明，颜瑜知道这汤绝对没有自己的份，所以干脆放弃。
她开始不着痕迹地观察其他人的情况。方履安像是没有味觉一样，一口接一口地吃着晚饭。她接下来瑜偷看向吴慕卿，非常开心地发现她跟自己的反应差不多，对于饭菜嫌弃到不行，筷子不停地在碗里挑挑拣拣，但就是吃不下去。
“越泽啊，不要回去了，就在我这里睡吧，”方履安突然说了一句，“毕竟，我们父子两个已经十年没有在一个房间里住过了，我们也该亲近亲近了。”
“从你决定回来的那一刻起，慕卿就跟我说，你生活的地方必须永远保持一致。所以为了让你住的舒心，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房间弄成现在的样子，”方越泽说着与方履安问题完全没有关系的事情，他除了油麦菜之外，把其他的几道菜都吃了一口，然后就放下了筷子，他用手敲了敲餐桌，“就拿这张桌子来说，为了做出这样的效果，我找了一位七十多岁的老手艺人，只是做旧就花了两个星期……”
他看着方履安抿嘴一笑，“我说这么多，就是为了最后一句，你这屋子里的东西，一样也多不得，一样也少不得。我从来不是你这个房间里应该出现的东西，所以还是不打扰的好。”
“说话还是不要太决断，”方履安给自己盛了一碗黄豆猪蹄汤，短到嘴巴出声地喝了一口，颜瑜莫名地觉得这汤一定很好喝，“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一直都是我这地方该有的东西。”
话音刚落，颜瑜的筷子直接掉在了地上。她对天发誓，方履安在说话的那一瞬间绝对对方越泽动了杀机，这是什么情况，他们真的是亲生父子吗？
看起来应该是的，毕竟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两个人还是从容淡定的模样。只有自己，不，还有吴慕卿，她比自己好一点，虽然筷子抖得连菜都夹不起来了，但是起码没跟自己一样掉在地上。
“你吓到我的人了。”方越泽拦住了弯腰去捡筷子的颜瑜，把自己那双没用过几下的筷子递给他。
颜瑜觉得自己这两天的运气真的是好差啊，每次吃晚饭的时候，就情绪特别紧张。再这样下去，她本来就脆弱不堪的胃可就要彻底宣告罢工了。就像现在，她的胃里面就像是有什么人伸进了一只手，拼命地揉捏撕扯，她疼得嘴唇都发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