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尹卓冉所说的那个红色图标,下面写着“格原置培”,他点击进入后出现若干项,也都是“雅陷路途歌花夹侧觉非”“雅博路古杜花骑骆忑作”“雅珑窕鹌侧咤怛魍网非”之类的“汉字乱码”。但出于编辑人员的工作素养,对汉字敏感的他,还是看出了些许端倪:
像这一页的所有条目,都是以“雅”字开头,也许是“请”“您”“选择”之类的意思;而有的字在不同条目中重复出现,表明它并不是随意的编造,而有独属于自己的一套组合规律;还有一些字是属于连绵词的固定组合形式,在这里被拆开使用……周禹猜到以他过去对汉字的固定认知,是无法理解这些句子的,甚至是其中的任何一个字,但如果花时间只是进行统计,把这种汉字乱码的文字排列方式,与自己所使用的正常汉语进行比对,也许它们之间熵的差值都差不多相同……
尹卓冉从周禹眉头的变化觉察到他的内心,“不用想了,你不认识的那些巴斯特文,是给非人类族群看的,你认识的汉字,其实是一套密码,不学习秘钥是无法理解的,我也是用了三年时间,才学会这一整套人类荷担者使用的密码文。照我说的做吧,选最后一个。”
周禹按下末项的信息条,叮地一声弹出个不规则界面,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彩色小点,仅用了几秒钟,那些彩色小点连成线,构成面,最后形成像电影画面一样立体的真实观感,而“电影”的主角是一架非常古老的木质相机,屏幕中的尹卓冉从相机后面探出头,对周禹礼貌性地微笑之后又躲回黑布后面的闸口,他的手象征性地拉动快门线,哗地一声,一道强烈的白光几乎把周禹闪瞎。
周禹闭着眼睛把头扭到一边,听见真实世界里坐回沙发那边的尹卓冉发出忍俊不禁的笑声,心想:操!不会是中了他什么招吧?慌乱间急忙睁开眼让自己适应,心里突然想到《黑衣人》中那些人集体失忆的桥段。但过了半天,周禹看见尹卓冉还是坐在那里,喀拉喀拉悠哉地捏着可乐罐,而自己也仍记得过去这段时间内发生的所有细节,只不过工作簿的屏幕上出现了某种类似数据传送的进度条。
“抱歉!开个小玩笑。但为了让你直观地了解,我需要你的个人影像资料。你现在点击左上角的返回键,点击左边第三,进入后点击左边第六,再进入后点击右边第一……”尹卓冉说这些话的同时,周禹竟没有再发出什么抱怨或质疑,而是老老实实按照他的提示,操作这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爱派”。
很快,屏幕上出现了某种类似建模系统的界面,没过多久周禹能说会笑的的立体影像如同默片一样出现在工作簿上。“如果还要,你自己去冰箱拿吧。”他听着尹卓冉手中可乐罐发出的噪音,用下巴指了指尹卓冉拿易拉罐的手。这时他已经从刚才的对峙氛围中脱离,表面平静但内心激动地等待下一步会发生的事情。
“谢谢,不用了。现在请你告诉我你的需求。随便说什么都可以,一般我们的客户,第一次知道荷尔默思兑换所和我们的服务内容时,都是矜持的,呵呵,我们都一样,总是急于达成目的,又想方设法进行掩饰。”尹卓冉的话多少带点感慨的口气。
周禹也暂时从好奇刺激中抽离,细想他末两句话,这种感觉曾是他自己讨厌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渐渐被讨厌的一切吞噬、改变。也因为这句引起他共鸣的话,他在这一刻对尹卓冉生出莫名的信任感。他看了一眼尹卓冉的眼睛,他的睫毛比一般男子密长,这是一张脸看上去较为温和的特征之一。
“我想成为一个网络红人,很红的那种,差不多像凤那种,但档次要比他高大上:既不是公知也不是愤青,既不做扒皮也不当裱哥,既接地气又不落俗,能受人尊敬又彰显文化内涵。”周禹直言不讳地说出诉求,最后两句是他的老板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尹卓冉认真地听他阐述,周禹本以为他会嘲笑或鄙视,但他的表情变得认真,眼神透出严肃,还带着那么一点点悲悯。听完之后他想了想,又恢复到刚才那种轻松的神情。周禹按尹卓冉的提示,又点击了一连串按钮,然后尹卓冉稍微提高音量,对着工作簿说了一小段话,虽然口齿清晰,但周禹半个字也听不懂,也许这就是他刚才所说的巴斯特文的发音。
他让他把工作簿粗糙的背面对准床的位置,周禹又依言点触正面的控制键后,工作簿的背面射出几条光线,以周禹的床为“舞台”的全息影像,开始了他有关网络红人的诉求演示。周禹这才彻底对这块不起眼的“黑瓷砖”所体现的智能性心生敬畏。
投影像是一个微电影式的广告,用四个立体串联的视觉空间,缓慢旋转地向周禹虚拟展示了他的日常生活片段、成为网络红人之前的焦虑和卑微、实现愿望的概念提案、成名之后忙碌的生活、假定的网络事件和因此产生的效应与文化现象、媒体的报道和周禹借助网络平台获得的收益、未来可能性发展的评估和预演、公众评价与反响的正负面剖析……当然还有最后以周禹的样貌为蓝本的女模,对着现实中的周禹,露出满足而惬意的笑容。
信息量巨大的八分钟展示,以一个奇异的符号而终结,这正是尹卓冉任职的荷尔默思兑换所的LOGO。尽管周禹知道这些演示只是基于虚拟,但他渴求已久的梦中场景突然直观地出现在眼前时,还是令他热血沸腾起来,他甚至被激发出想为刚才展示的细节中,多提一些增补、优化建议的冲动。
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尹卓冉睁开双眼,以高素质专业人员的姿态,走到他面前,把周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哪儿拿出来的一个东西,递到他面前,胸有成竹地说:“如果你愿意成为我们的客户,那么请你收下它。”周禹接过那个纯银色金属质感的盒子,打开之后看见里面是一枚黑色的戒指。
微|博上流行一个梗,博主发一张纯黑色的图,配以“你会看见最应该关心的人”“最该爱的人”之类的文字。周禹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去看黑加仑那边的反响,而是在凯瑟琳以字行的首页,不知道第几次遇见了这个万年梗。
这次他点开了,看到漆黑屏幕上,像鬼影似的自己。刚才袭来一阵困意,这会儿又没了,大脑疾速运转、身体极度疲惫的这种感觉,特别让人沮丧。他机械地打开一个文档,选了几条未来两天用以吸引眼球的文字,又从一个文件夹挑出几张照片,编辑好后用凯瑟琳以字行的账号设置了定时发布。
他曾给微|博客服打过电话,定时发布的功能只能预设两天,这样太少,建议他们能改为提前七天或者更长。后来当然也没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改变。周禹深入饭圈之后,每次定时发布引起的话题,有时连自己都会忘记,在预设的时间突然看到它被发布,能让他以一个路人的心态揣摩某些角色。
设置完后他只是呆坐着,尹卓冉的出现和今晚的经历太真实,并没有让他觉得恍惚。古人常说相思无凭据,人对很多真实的事,需要有一点具象而实在的东西,时刻拿来提醒自己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中的自己,不是假的。放在桌上的戒指和名片,就是那个世界和那个世界的人,真实存在的证据。
他突然萌生一种想法,作为第一个,揭穿那个世界,让他们暴露的人。但他随即想到,既然尹卓冉称他为客户,那必定还有人也成为了他们的客户。而且尹卓冉临走时的叮嘱,更像是警告。面对严肃的事件,决不能轻举妄动。他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一边打消了这个让他内心深处觉得不太道德的邪恶想法。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心里认为的那种道德,基于什么。
翰翰在睡梦中呜呜叫了两声,这让他更加心烦意乱——那是一种痛苦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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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狗是两年前别人转送的,一开始翰翰的到来为他寂寞的生活增添了不少陪伴和乐趣。那时候狗还处于要接受训练的阶段,经常满地乱拉乱尿,没有形成基本固定的排泄习惯。周禹训狗的方式太过粗暴,从一开始翰翰对他的怕生,变成短暂的其乐融融,最后又变成对他的害怕。
这让周禹特别沮丧恼火,所以之后每次训狗都是拳脚相加。渐渐地,他在训狗中找到了某种“痛苦的快感”。发展到后来,他在心情不好或者在外面受气之后,恰好翰翰闯了祸撞枪口上,他会拿各种东西狠狠地打这只无辜的狗。翰翰身上当然也带着萨摩耶天性中的淘气,它在周禹时而极好时而极坏的对待下长大,那种木质晾衣架都不知道打坏了多少。
起初周禹还只会打它的身体,几次之后他觉得没有作用,就直接敲打翰翰的头颅,这会让翰翰一边狂吠,一边对他呲牙,他觉得被打急了的狗,像狼,已经丧失了狗的温顺和可爱,于是打得更狠。他抓住翰翰把它的头狠狠撞到地上的瞬间,脑袋里经常出现一个画面:小时候他爸爸也经常这样抓住他妈妈的长发,把妈妈的头在墙上撞得砰砰作响。那个记忆片段直到现在仍清晰无比,他甚至恍惚间觉得自己手里抓住的,是后来弃他们母女而去、从此再也没了音信的亲生父亲。
“爸爸,谢谢您!亲爱的爸爸,谢谢您!”他常会这样在心里对着眼神惊恐的翰翰说。
再后来,莫晓琳看不下去了来劝他,也被邻居投诉过几次,他就在每次“教训”它之前,先用香肠把翰翰骗过来,然后用一条旧床单整个包裹住它,以防自己被它挣扎的爪伤到,进而再用胶带缠住它长长的鼻梁和嘴巴,这样翰翰只能在挨打或被强行撞头的时候发出歇斯底里的呜呜声。
还有一个让他对翰翰态度发生从天堂到地狱逆转的诱因,就是某次在微|博上发了几张翰翰的照片之后,有路人评论“寂寞的女人和抚慰寂寞的狗,女(尸吊)原来真的喜欢大狗!”起初他并未理解,后来随着那条评论点赞的飙升,他刻意去搜索了一下,才明白那些人说的真实含义。这些怒气也转移了到翰翰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