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庐一走,金樱子赶忙将床上的被褥掀开,玉观音和衣躺在里面,闭着眼。金樱子扶起玉观音道:“师父,你听见他说的了么,他为何那么笃定藏书阁里没有这本书?”
玉观音睁开眼,瞥了一眼金樱子,冷笑道:“若不是你无能,早已下到密室去看了,还用听他说有没有?”
金樱子心中一惊,忙拜道在地,口中道:“是弟子无能,请师父责罚!”
玉观音叹了口气,伸出纤长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脸蛋,柔声道:“师父怎么忍心罚你?上次你师姐打你,现在还疼么?”
金樱子看着玉观音慈爱的模样,心中涌起浓浓的暖意,她把头靠在玉观音的腿上,说:“师父,不疼了。”
“嗯。”玉观音点点头,又道:“樱子,如果这件事你办成了,师父决定将金光眼传授给你,这样你就不用怕你师姐欺负你了。”
金樱子又惊又喜,连忙伏倒在地,道:“谢谢师父,樱子一定会好好办完这件事的!”
玉观音满意地看着金樱子,道:“那师父先去了。”说罢,她纵身往窗外一跃,衣袂飘飘往天上飞去。
金樱子站在窗边,看着师父离去的身影,心中有些不舍。她又把王庐送她的陶笛拿出来,开始谋划怎么用。
王庐独自一人躺在床上,隔壁住的便是魏青山。他和魏青山本都想与中毒的百姓同住一房,但魏古道说万万不可,死死阻拦,两人这才作罢。
说实话,王庐对魏青山实在恨不起来。魏青山虽然身为一教之主,却没有一点架子,而且重仁重义,倒让王庐有些佩服。
王庐从出生到现在,除了佩服过婶婶和魏青山,就没有再佩服过别人,但是这魏青山却害死了婶婶。就算不是他亲自动的手,可他怎么就能眼睁睁地看着婶婶把药让给自己的妻儿呢?
想到魏青山的妻儿,王庐马上想到了魏青衡,心中的愤慨立刻被一种难以言说酸楚取代。如果魏青衡不是魏青山的女儿该多好?可她偏偏就是魏青山的女儿,还从一开始便骗了自己!
想到这儿,他气性又上来了,猛地把被子拉上来蒙住头,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了。
魏青衡此时还困在黝黑的山洞中,身上绑着铁链,背靠着谢麟安。她倒不觉得身上有什么疼痛了,只是饥肠辘辘,浑身无力。生于名门世家的魏青衡哪里受过饥馑之苦?这难受的滋味折磨得她想哭又哭不出。
身后谢麟安的身体已经不烫了,他也不再叫唤口渴,似乎睡着了。起先魏青衡还以为他死了,努力用自己后背去推搡他,叫他醒来,叫着叫着,谢麟安还是没有醒,但是魏青衡却听到他鼻腔里传来低低的鼾声。
听到鼾声的那一瞬间,魏青衡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只当谢麟安底子好,自己挺过去了,不去想别的原因。
突然间,她闻道一股从来没闻过的味道,似乎很臭,还夹杂着酸味,但偏偏勾起了她的食欲,连忙翕动鼻子,使劲地吸着,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
“闺女,吃饭啦。”白三公那沙哑的声音带着回声传入魏青衡的耳朵。
“臭死了,拿开,我不吃!”那是朱襄铃的声音。“砰”地一声,饭碗摔到了地上。魏青衡有点心疼那些饭菜,要是让她吃该多好。
“你!”白三公气急败坏,连忙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饭菜就往嘴里塞,边塞边道:“你真是没挨过饿,不懂得珍惜粮食。想当年我眼睛刚瞎的时候,什么也摸不清,哪也去不了,就是靠吃着这臭笋捱过来的。第一次吃的时候,我怎么也咽不下去,‘哇’地一声吐出来了,再试了几次之后,便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大的美味……”
朱襄铃本就是个凉薄之人,听白三公说起自己的悲惨往事,更是嘲讽道:“呸,老瞎子,亏你还挺过来了,当初怎么不饿死!”
白三公手中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攥紧了拳头,身上各个关节都发出“咯咯”响声,山洞里的桌、椅、床都摇晃起来,就像发生地震一样。朱襄铃见状有些害怕,可是话已经说出口,她不知道怎么补救。
白三公回过头,空空的眼睛似乎冒着幽光,面目阴沉得像铁,嘴角抽动得像风机,看起来比之前可怕几百倍。
他伸出黑黝黝的如铁般坚硬的手,掐住朱襄铃的脖子,就像抓鸡脖子一样,将她从床上举到空中。朱襄铃无法呼吸,口中发出“嗬嗬”的嘶叫,她想推开白三公的手,但是手脚都被麻绳缚着,无法行动。白三公下了狠心要将朱襄铃掐死,朱襄铃的脸由原来的煞白变得通红,再变得发紫……
“白三公!”突然间,魏青衡清脆的声音从侧开的洞穴中传了出来。“白三公,饭菜好香啊,你快拿来给我吃!”她见第一声没有回应,又叫了一声。
原来魏青衡听到朱襄铃把饭碗摔到地上的声音,起先是心疼,接着那饭菜的臭味更热烈地传入她的鼻内,她浑身的毛孔的舒张了,整个人都处于亢奋状态,从小到大吃过的美味如潮水般涌上脑海,一时间没注意到后面发生的事。
白三公听见第一声喊,抓住朱襄铃脖子的手动了一动,听到第二声喊,他的手一松,朱襄铃便直直落到床上,发出重重的响声。
魏青衡听到这声响,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听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霎时间眼前一亮,白三公左手举着火折子,右手拿着饭菜出现在洞口。
他是一个瞎子,这时却箭步如飞,直接把饭碗往魏青衡面前一递,手却微微颤抖:“你说这饭菜香是吗?”
魏青衡看见嫩白的米饭上面盖着切成条的笋子,就是那笋条散发出浓郁的酸臭气,她猛地吸了一口,心中一醉,连忙点头道:“是呀是呀,就是这笋条,好香啊,你是拿来给我吃的吗?”
白三公闻言微微一笑,道:“就是给你吃的。够吗?不够我那还有。”
“还有呀?多拿点来好不好?”魏青衡眼中冒着光,想要伸手过来接住饭碗。“叮当”一声,铁链扯住了她的手,她盯着白三公手里的饭菜,委屈地道:“我被铁链缚住了,吃不了。”
白三公摸出一把钥匙,打开缚着魏青衡手的铁链,魏青衡的手一得到自由,马上接过白三公手里的饭碗和筷子,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嘴里包着饭也不住夸道:“好吃,太好吃了,我从小到大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
白三公站在一旁,笑道:“你先吃着,我去搬一坛子过来,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于是他搬来一个玉雕的一手高的坛子,放在魏青衡旁边,魏青衡吃完了饭碗里的,就直接去夹坛子里的,想吃多少夹多少,好不快活。
白三公找了个地方坐下,跟魏青衡讲他刚瞎的时候,是如何一步步捱过来的。魏青衡边吃边听,时而瞪眼惊呼,时而插嘴问问题,白三公见有人如此爱听他讲故事,便也讲得更加起兴。
原来这坛子装的臭笋条是他在机缘巧合之下发现的。那时他刚刚被人挖去了眼睛,身心俱伤,不吃不喝躺在床上等死。第一天过去了,除了眼睛很痛很痛,没有别的反应。第二天,全身冒出冷汗,但也还挺得过去。到了第三天,他已经感觉不到饿了,浑身无力,动也不想动,渐渐地感觉脑中空白,后脑发沉。第三天夜里,他感觉胸很闷,呼吸不畅,双脚发麻,终于忍受不了了,从床上爬起来寻吃的,却发现家里没有余粮了。
白三公到处摸着去找吃的,敲开了第一家,那户人家见他眼中空空,浑身是血迹,吓得连忙把门关上。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也是如此。直到他敲开第十一家门,门一打开,他便瘫倒在地上。那户人家里唯一的一个人,是个年轻妇女,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小孩,她把小孩放在床上,便把白三公翻了过来,听见白三公嘴里低低叫唤:“饭,我要吃饭。”
妇女连忙放下白三公,把米缸护在手上,道:“不行,我只有这一点米了。我丈夫中了毒,生死未卜,我还有个孩儿,等着我给他喂奶,我不能……不能……”
白三公哀求道:“就给我吃一点吧,一点就可以了。”
“不行,不行。”妇女说着,就把白三公往门外推。
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白三公七尺身材,虎背熊腰,妇女竟然推他不动。白三公又哀哀地道:“随便什么吃的都可以,只要有吃的,求求你……”
妇女想了想,抱出一个坛子来,打开一闻,那味道竟然臭不可言。那床上的小儿闻到这股臭气,竟然嚎啕大哭起来。妇女道:“邻人看我可怜,送了我些笋子,但是大夫说我不能吃笋,我把它们装进了这坛子里,现在已经发臭了。你要是想吃……就吃吧……”
白三公二话不言,抓起坛子里的笋子就咬了起来。第一口在他嘴里滚了几滚,愣是没咽下去,第二口勉强吞了,胃里有了知觉,第三口第四口竟然还尝出了这臭笋的美味!
魏青衡听到这里,鼓掌笑道:“是呀,天下的美食,不都是极饿的人品尝出来的吗?我听爹爹说过,旭日教的教主当年落难之时,曾得别人接济,用白菜梆子、菠菜叶、馊豆腐和剩锅巴碎米粒做成一道汤,他吃了赞不绝口,发迹之后,他叫人把这道菜改良重做,还取了个花哨名字叫‘翡翠白玉汤’呢!”
“哦?还有这种事?”白三公哈哈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