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醒来时,已经被人丢到野外的坟堆中,和乱石杂草混在一起。山上的野狼光顾过这块坟地,捡了些骨肉腐肉去吃,转转悠悠来到圆则夫人身边,看她身体被一团紫色的雾气环绕,吓得撒腿就跑。
圆则夫人饿得有气无力,几番挣扎,想从地上站起来,却都以失败告终。最终,她放弃了站起来的想法,直接以手为脚,拖着沉重的身子,艰难地往镇上爬去。
那个时候,她已经把自己易容成老人,见着了一个叫骆离的小孩,他的父母因为中了一种名叫“尽气散”的毒而死。骆离用月亮教分发的粮食接济了圆则夫人,圆则夫人已经很久没有受到别人的关怀,此刻感激涕零,说要收养骆离为孙子。
孤苦伶仃的骆离也渴望亲情的关怀,便答应了下来。圆则夫人果然在照顾骆离的过程中迸发了母性,她对骆离无微不至、关怀有加,让骆离感激涕零,说将会一生一世陪伴在圆则夫人身边,陪伴她、照顾她。
两人的相处开始是融洽的,当他们以为将一辈子维持这种和谐关系时,骆离意外发生圆则夫人的真身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
那时骆离有十五岁,自己认的奶奶却只有十岁,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他想离开圆则夫人,独自一人闯荡天下,圆则夫人道:“你走吧,就当我们从来没有遇见过。我很感激你这么久的陪伴,但是现在终于到梦醒时分了。”
骆离听了这些话,再看圆则夫人眼中的难舍和悲伤之意,终究还是放不下她。他道:“奶奶,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奶奶,但是在我走前,还是想听你说说你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圆则夫人便把一切经过告诉了骆离,骆离听后瞪大了眼,一脸不敢相信。他喃喃地道:“世上真有‘葆颜神功’这种奇怪的功夫?”
圆则夫人道:“当然有,世上的功夫千奇百怪,常常不在我们预料之中。”
骆离道:“可是你现在这副模样,让我怎么能开口叫你奶奶?”
圆则夫人道:“我可以易容成我原本的模样,这样你看着不会别扭,我心里也好受些。”
骆离想了想,答应了。他虽然私下仍觉得别扭,但尽量说服自己不去想这些事。过了一段时间,圆则夫人说圆则教发生变故,教主去世后继无人,要让骆离继承教主之位。
骆离心中忐忑,迟迟做不了决定。他本是一介草民,只因在一个机缘巧合下救了圆则夫人,就要从低微卑贱一跃成为一教之主,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圆则夫人似乎执意要去,骆离不忍离开她,咬咬牙,还是跟着去了。一教之主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特别是圆则教日趋没落,急需一个明智之主带领教众重回鼎盛。
他一过去,便受到了四大护法,四大天王的质疑和考察。在圆则夫人的鼎力帮助下,骆离成功地通过了所有考核,坐上了教主之位。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是他和圆则夫人分裂的开始。
圆则夫人确实有治教的大才,她有手段把大家管得服服帖帖,有能力令上下齐心,共同御敌,她还懂得带兵遣将之术,通过运筹帷幄收复了被别的教瓜分的领地。
可是,她的治教手段中有一条让人难以接受,那便是苛责严令,大家因此更加畏惧她。骆离几次劝说圆则夫人放宽政策,不要对犯事的人赶尽杀绝,而是给他们一些改过自新的机会。圆则夫人不同意骆离的看法,她认为一个犯过事的人总会有第二次犯事的可能,她要清除这种人,避免圆则教的大权旁落。
骆离见圆则夫人固执己见,又见她因此还故意疏远自己,心中有些难过。但是为了履行当初的诺言,骆离仍然坚守在圆则夫人身边。直到现在——他终于开始反抗了。
圆则夫人坐在魏青衡身边,回想了种种往事,终于还是回到了现实之中。魏青衡的心脏离自己的刀尖只有一点点距离,只要收集一碗心头血,就可以支撑骆离活过三天。三天后,她将遍寻各地名医,收集更多人的心头血来救骆离。
只是,如果她把骆离救活,他跟自己唱反调怎么办?因为魏青衡的出现,骆离已经不是最初的骆离了,圆则夫人无比明白这件事。她思量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不杀魏青衡,而是到外面找了一个健康的男子,一刀插进他的心头,收集热乎乎的心头血送进了骆离的口中。
圆则夫人推醒魏青衡,命她通宵达旦地照顾骆离。魏青衡知道骆离是为了救她才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心里有几分愧疚,又有几分心疼,照顾起来自然也格外尽心尽力。
第二天,骆离睁开眼,看见魏青衡趴在身边睡着了,怜惜地伸出手抚摸魏青衡的秀发。
魏青衡感知到头上的温度,睁开眼,笑道:“你终于醒了,你知道吗?我担心了而一个晚上,生怕你醒不过来了。”
“怎么会呢,有你在身边陪着我,我无论如何也死不了的。”骆离也笑道。
“对了,周承义现在怎么样了?”骆离想起自己晕过去之前发生的事,连忙问道。
魏青衡摇摇头:“我不知道,你晕过去后,圆则夫人就把我抓到了这个地方。只是来前我看见周家的救兵来了,他应该会没事的。”
骆离沉默了半晌,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求你们原谅,只求你明白我的苦衷。”于是他将自己如何遇见圆则夫人,如何坐到教主之位的事详细说了一遍,魏青衡听后感慨道:“人都说圆则夫人杀人如麻,冷血无情,没想到她还有这种母爱的一面,只是后来终于还是利用了你。”
“是啊。”骆离扶额道:“我头好痛,我的脸上有好多暴起的条纹,我究竟是怎么了?”
魏青衡连忙扶着骆离睡下,道:“没事的,真的没事,你不要担心,休息一下就好了。”
骆离不信,指着桌上的铜镜叫魏青衡帮他拿过来。魏青衡犹豫了半晌,仍然没有行动。骆离道:“快呀,你为什么不把镜子拿过来?难道是我脸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魏青衡嗫嚅道:“你身中剧毒,脸上有东西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可千万不要多想,好好休息、吃药,养好身体,那些东西都会消失的。”
骆离不顾魏青衡的劝说,双手扶着床沿,颤颤巍巍地往铜镜走去。魏青衡看着骆离落魄的行动,还有他脸上脖上暴起的血脉青筋,盘根错节枝枝蔓蔓一大片,煞是可怖。她初看骆离的脸时也被吓了一跳,但心知骆离不过是代她受了罪,如果他没有拼命冲到自己面前挡住了圆则夫人的那一掌,现在容貌丑陋,恐怖无比的人就是魏青衡了。
因此魏青衡强迫自己去看骆离的脸,将这副丑容看习惯,将自己眼睛里的恐惧和痛苦洗刷干净,只留下平常的颜色。她满以为这样就能骗过骆离了,可是没想到骆离还是发了异样。
骆离举着铜镜,只看了一眼,铜镜勃然跌落。他回身推翻了一桌的陶瓷碗杯,陶瓷在地上炸裂成碎片。骆离不顾一切地踩了上去,走到床边,去掀那一床的被褥。
魏青衡看见他穿着白袜的脚汨汨地冒着紫色的液体,一大滩一大滩在地上漫开。她被吓坏了,急忙冲上前去抱住骆离,口中叫道:“骆离,你不要这样,你的身体已经很脆弱了,你不要伤害自己的身体。”
骆离被魏青衡抱着,动弹不得,他扬起不住颤抖的手,往魏青衡头上劈去。手停在了魏青衡手上一寸之处,他终究狠不下心伤害她。
她已经被人伤害了很多次,可是,那颗清澈剔透的心仍无时无刻不在为人着想。他骆离不过是个平民子弟,走到今天的地步,脚下已经踩了无数人的骸骨。那时他虽然难过后悔,也迷茫惘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将走向何方,但从来没有这样心疼过。
不能,不能再伤害魏青衡了,骆离在心中默念道。
魏青衡见骆离的手扬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茫然地道:“你……要是打我能让你心里舒服些,你便打下来吧。圆则夫人的那一掌本来是要打在我的身上的,是你挺身而出,帮我接住了。你现在那么难受,很大程度上是我造成的,我不想你这么痛苦,真的,你打我吧。”
骆离摇摇头,看向前方,眼眸里却空洞无物:“是我有错在先,我一直都在利用你的同情心欺骗你,再说我救你是出自我的本心,所以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不,骆离,你不要这么说,你对我做的事我早已原谅你了,真的。骆离,你不要自责,千万不要自责,你现在心情不好,我的心情也会变得很糟糕。骆离,谁来救救我们,这样真的好痛苦,好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