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绣本就不是多认真的在做活儿,只是听见沈泽简这么说,心上却是越发别扭了起来。又忆起刚才见他随手拿出八十两银子时自己的心情来了,不免便有些气苦。
沈泽简见她没什么反应,只是那针线动的更急了些,倒是也不开口劝说什么,只是同样坐下,开始诉说起他也刚知道不久的事情来。
万绣面上好似不在意,耳朵却是竖的极高,只是无论她如何猜测,也没想到沈家避居江家村竟是因为一场“爱恨纠葛”。
按照沈泽简所说的,他们沈家确实曾是一大家族,他太爷爷那会儿正是风光无两的时候,家里有贤妻幼子,外头是朋交无数,生活的好是惬意。倒霉的是他太爷爷被比自家门第、权势高上许多的人家闺女看上了,非要他撇下妻儿入赘过去。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沈家太爷爷跟太奶奶感情好着呢,又是一大好男儿,怎么可能去入赘?!之后也不知又经历了什么事情,总之那贵女由爱生了恨,把太爷爷可是祸害惨了。最终散了大半家财,又隐姓埋名几代人才算是放了心。
“是真的。”
沈泽简见万绣瞪大双眼满脸不信的模样,很是无奈的肯定了一句。他先前听大伯说时也是这种心情,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万绣忍不住开口:“什么样人家的女儿能做到这种地步?公主都没——”她随口一说,却是见沈泽简微微变了脸色。
“真的?”万绣先是掩着嘴,后又把手移开压低声音问。
沈泽简摇摇头,“大伯没说。”
万绣不信,微眯了眼睛,“那你刚才为什么脸色都变了?”
“啥?”沈泽简好像是真不明白她的意思。
万绣撇了撇嘴,却也不再追问了,“不想说就算了。那你交代交代哪里来的那八十两吧!”
沈泽简面上有些愧色,“那本是想给你的……”
这答案可是出乎万绣的预料,“什么给我的?”
“……”沈泽简偏头去不看万绣,“是我原先攒了想要娶亲的银钱。后来你还送了不少回来,便都放在了一处。今天这事儿发生的太急,我没来得及和你商量。”
他这解释听的万绣有些脸热,心上又是微微的泛喜,嘴里嘀咕着“谁要你的钱”,身体却是坐正面对着沈泽简,“大姐夫的欠债怎么办?”
沈泽简再次摇头,“大姐能处理。”
“那可是好些钱呢!还有镇上的那家赌坊,他们会想做什么?”万绣不放心。
沈泽简却并不似她这般,“明天你不是要去镇上?正好我也同去,见了人自然就知道要干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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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绣去镇上,主要是去何府。先前桃儿来了一趟,说是何夫人要给她介绍一个好主顾。这桃儿便是当初因为喜服破损差点儿被发卖了的丫头,因着万绣的横插一手间接救了她一回,她便对万绣的事儿上心的很,平日碧喜便专遣她来递个话什么的。
只是这回桃儿的表现有些奇怪,面对万绣的问话,只一径的说是好事儿,叮嘱她千万要来,别的却是没再说一句了。
因为她这样的态度,万绣也生了好奇心,于是一大早与沈泽简到了镇上后,简单说了几句话就往何府走去。
“碧喜姐,到底是什么人?我这知道了也好有个准备。”
万绣与碧喜可说是极为熟识了,因此也不似以往那边谨慎。
碧喜却是和桃儿一样,只拿着帕子掩嘴笑,别的却是什么都不说,直把万绣勾的心痒。
俩人脚步匆匆,拐过园子便到了何夫人的房间。
万绣还在门外时便隐隐听见了笑声,那声音似是有点儿耳熟,只她怎么都想不起来,待进了屋,向上位人行了礼抬头后,却是发现竟然真是熟人。
“是你?!”
万绣与那端坐之人同时出声。
“怎么?认识的?”何夫人吃惊,来回看他俩。
这人是谁?正是当初小五、小六走丢时,万绣见过一面的“郑公子”,只是既能在何夫人的房里与她相见,那么想来这人必是“她”而非“他”了。
“确是见过一回,没想到还真是有缘,你与我说的那个小绣娘竟然是她。”郑姑娘笑了,声音仍旧是低沉的雌雄莫辩,看来该是她的真嗓音。
“过来坐吧。”
万绣忙屈膝道谢,见何夫人招手让碧喜端来了蹲凳,便也放心的坐了上去。
“那回的两个娃娃说你有手好绣工,你说并没有那回事儿。当时我倒是忘了问,你这剪裁的手艺如何了。”
“这……姑娘恕罪,当时确是只着急带弟、妹回家了。”
万绣可不想她误会,瞅何夫人的态度,虽说是亲近却又隐含着点儿敬畏。这人的身份必是要比何夫人高上不少的。
“哦,我倒是少听着有人这样称呼我了。”郑姑娘却是注意到了别处,扭头对着何夫人如此说道。
何夫人伸手推推她胳膊,“谁让你每日里竟是这种打扮!马上也是要成亲的人了,可得上些心!”
“是,是,玉姐你总是这么爱说教。”郑姑娘颇亲近的抱怨了一句,然后又对着万绣说道:“若不是因着我快成亲了,她怕是也不会给我看那些小衣。说是都是你做的?”
万绣笑了笑,“主意是我的,有两件因着复杂些,不好说明白,便是我做的模样。”她上哪儿知道何夫人到底穿的谁做的小衣,毕竟是贴身衣物,说是让她做,但要了样子过去,再自己亲手重做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这丫头就是谦逊的很。哪光是你做的模样?!她那手艺也是极好的,针脚细密,线头都没一个,我可挑不出毛病来。”
何夫人如今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气派,短短时间便蜕了当姑娘的那股柔弱劲儿,说出来的话也是极为妥贴。
万绣感激她,冲她笑着施了一礼。
郑姑娘显见是听了她不少好话的,这会儿同样是笑眯眯的,又招手让自己带的丫头拿出了件衣裳来,万绣打眼一看便明白了——
“这款式也是你想出来的?”
万绣伸手过去将那件藏蓝色的男款直裾袍拿过来,心中生起苦意来。
她早就预料到自己想开成衣铺子绝不是个简单的事儿,只是因着这袍子却是把这点认识的更清楚了。
其实这已不是第一件她见着的出自他人之手的直裾了。
成亲那天,村人来的不少,女人家天生会对衣裳首饰这些东西多看一眼。那之后也就三四天的功夫,便有好几个人拿了自己做的衣裳来给她看,问她做的如何……
别说这个年代,便是后世都很少人有“知识产权”的概念,说这设计是你的?!客气的笑笑离开,背地里要骂你小气;不客气的当面啐一口说是没这道理,你也是半点儿招数都没有。
后世大部分居家女人是不会做衣裳的,即便是真看到什么样子的衣服好看,却也是只能到店里买或是去制衣店定做。但这会儿不一样,女红是女人们的必备技能,别说不会了,便是做的不好的,都要被人笑话,这新鲜东西就更保不住了。
因着意识到这一情况,万绣推迟了原本的计划,打算再好好考虑考虑,怎么把“品牌”给做出来。她倒不是想让别人都无法做,毕竟目前她也都是从华夏老祖宗们那儿学来的,但想占个先机或是大头,那总是要的。
不过,让她没没料到的是,今天竟是在这里会遇到人拿着这么件衣服来向她问话。
郑姑娘看她不说话,只是盯着衣服看,大约是想到了她的烦恼,直接开口说道:“我给你寻个路子,不说那些一般人家不敢做你做了的衣裳,只叫那些个成衣店里的不敢学了去,怎么样?”
“什么?”
万绣收回思绪,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她。
“我出本钱给你在镇上开个铺子,帮你疏通关系,让镇上的其他铺子都不敢挡你的路。”郑姑娘仍旧是笑眯眯的表情,她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又补充了一句,“包括锦衣坊。”
“这……”
万绣有点儿懵,实在是觉得这事儿有些像是天上掉馅儿饼。只是天下间哪有这种好事儿?!
她抬手捏了下鼻间,腰板挺直,并不似方才那副有些胆怯、呆愣的模样,“只不知姑娘让我做些什么?”
郑姑娘挑起了眉毛,重又仔细看她,似是被她这转变引起了兴趣。
有那么一会儿才又笑了起来,这回的笑比方才的模样却是真诚了许多,“并没什么,不会叫你做那违法犯纪之事就对了。不过是看好你的手艺,想让你帮我赚些银钱。铺子的收益咱们可是要二八分账的。”
这谁二谁八自是不用多言。
万绣却是没接这话,反而笑着说道:“上回见面,您帮了我家寻回弟妹,我曾许诺姑娘要给姑娘带些野物打打牙签。只可惜后来家中有事儿,待我拿了东西去到郑府时,门房却说您已经离开了。”
郑姑娘还挺有耐心,听到这儿点了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我家背后便是大山,外子说那山上一年四季都有活物。我想着让外子再去寻寻,总得报答您帮了一回忙。您能否抽空?”
这郑姑娘的话明显有水分,万绣觉着可能是因为待的地方不对,那就不妨再约一回,总之她是绝不会稀里糊涂的就答应什么的。
郑姑娘听她说完,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这模样若她穿着女儿装必是显得粗鲁了,可如今身着男装,却显得极为大气豪爽。
万绣心中有点儿感慨,可惜了……
“这小绣娘不错,玉姐你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好!”
郑姑娘笑够了,转头却是先和何夫人这样说道,然后才又指了指万绣,“好,便明日吧,我在府里等你的野物饱口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