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义进了门,万绣见到他的时候并没有多惊讶,他身在衙门,想来得着消息的速度也不会太慢。
“弟妹,立刻离开,最好能躲出安平的管辖地界去。西陵郡王被参通敌,顺安县主被软禁宫中,锦衣坊刚来的那些人一定会与你为难。”武义语速十分快,却是字字清晰,骇的一家人都惨白了脸。
屋漏偏逢连夜雨,红姨的提醒还没让众人拿出主意来,武义便又来给了个更坏的消息。
只这回相比其他人而言,万绣反而是冷静了许多,至少武义说的是确切的事儿,总比提着心猜来猜去的要好。
她脑子转的飞快,这时也不允许她多做考虑了。
“大哥,你这时来,是否有办法将我们带出城去?还是有地方可容我们一躲?”
武义点头,“城门开不得,但那守城之人与我是好友,今日你们便委屈一些随我先走,我与老友已商量得了,将城门早开一刻钟,你们便头先出去。”
“好。一切都听大哥的。”万绣看向自家人,“娘,你们都快回屋去,只带贵重物件,旁的都不要拿。”
李氏听出不对来,“你呢绣儿?你的东西娘给收拾么?”
万绣笑笑,“我不走,我等着锦衣坊的人来。”
“二嫂!”
阿杵与四妹、小五都喊出了声,显是都不赞同她的做法。
武义也摇着头,“弟妹莫要胡闹,阿简走前就托我照顾你们,没有扔你一人在这儿的道理。你也莫要存了什么侥幸心理,锦衣坊背后那御锦坊的来头之大,不是咱们这一般人家可以抗衡的。”
“大哥放心,娘、阿杵、墨儿、小五你们也都放心,我留下才是最好的办法,否则我怕咱家一个人都跑不出去。”万绣的语气很平静,“他们想要的无非就是衣裳的样式图,我给也就是了,只要我还给的出,他们也就不会为难我。”
李氏着急上前,抓着她的手,“你要留下娘便跟你一块儿留下,反正咱娘俩相依为命这么些年,也不差这一时片刻的。”
万绣展颜,双手张开将李氏往怀中抱了抱,“娘走了我才放心,若是娘被锦衣坊的人拿住了,那我可就得全听他们的了。你们都安全,我才能没顾忌。”
这话说的让人无法反驳,武义自入了官府也亲见或听闻过不少类似的事情,这时便站在了万绣这边。
“婶子,弟妹说的是,莫要再耽误工夫,快些收拾,尽快跟我走吧。”
至此再多不舍也无法再说了,几人动作迅速的收拾好了又回来,万绣又叮嘱了阿杵,让他回了江家村务必让全族尽快离开,至于小六,就只能看大堂哥们能否逮得住沈大姐了……
武义一人而来,走的时候倒是带走了一串,偌大一个宅子,最后只剩下了万绣。
她缓步回了室内,将蜡烛点燃,火光跳跃间映亮了书案上沈泽简临走时看的一卷书。万绣走上前,将书拿在手中,恍然间似是看见那身形伟岸的男子正勾着唇侧头瞧她……
“家里出事儿了,你回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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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比万绣预料的要好上很多,第二日锦衣坊那边并没有动作,到了晚间,武义又来了一趟,说是小六已经找到。
事情果然是沈大姐做的,只是人却并非是大堂哥他们找到的,或者说在大堂哥他们找到之前,滑头的小六便自己跑了回来。
万绣听了不由好笑,小六这小子,家里人可是不白夸,是个好样的,如此她便更没有忌惮了。
武义寻思了一天又觉得万绣的做法有些托大,万一要是出个什么事儿,他可没法儿向兄弟交代,于是便又开口劝她离开。再说这锦衣坊如今没动静,若要往好的方向想,或许是他们杞人忧天了,人家根本就没将一个绣云裳放在眼里。
万绣思量一番却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做法。
她自然也希望是自己想的多了,可若是没想多,这后果并不是她能承担得了的。沈泽简还没回来,这个家不能有万一,否则这一生她怕都无法再面对他了。
而且,万绣还是认为,锦衣坊即便真要与她为难,想要的东西也是清楚明白的,只要她愿意给,这“买卖”便做得成,不一定会有什么危险。再说小六的事情十之八九是锦衣坊所为,如今小六跑了回家,这也算得上打草惊蛇了,若是自己再走……
听了万绣的一番解说,武义也是无法,只好放下她又回了县衙,他得盯着消息去。
好运似是也用的差不多了,凌晨时分万绣从半梦半醒中惊起,她本就没脱衣裳,这时倒是方便,只下床将鞋子穿好,便起身到了外头。
外面来的倒也算是个熟面孔——
“吴娘子,劳您大驾了。”万绣曲了曲膝,面上波澜不惊。
吴娘子也笑了,摆摆手让后头那些人都后退一步,“绣儿姑娘,你这名字好,天生就是针线娘子的料。”
万绣也冲着她笑,眼睛弯的极漂亮,就好似那得了长辈夸奖的小辈一般欣喜,“这天生的东西也得有地养,我寻了这么长时间也是好不容易盼着了!”
“哦?”吴娘子上下打量她,见她上身穿了件枚红色直领斜襟小袄,脖领、袖口缀着一圈雪白的兔毛,下身是件绛色长裙,颜色极为鲜艳,动静间似是有金芒闪烁,看得她直想揉眼。
这款式她知道是在绣云裳里头展示过的,可有那么些许地方却又明显不同,比如那领口别着的一粒拇指盖大小的小球是什么?那裙摆又为何做得了褶皱与光芒?还有她那斜跨在身上的——钱袋么?!
“你先前不就在坊里头做活儿?小红也寻你说过,让你做了坊里的针线娘子吧?”
吴娘子不是好糊弄的,但正如万绣所想的那般,他们想要的就是衣裳样式,这东西除了万绣没人能给,即便万绣是假情假意,但只要给出来的东西是真的,她也是不在乎的。
看如今这身衣裳,吴娘子明白的很,无非就是这个小绣娘在同她说,便是一样的款式,她能想到的也比别人多,做的也会比别人好罢了。
“让吴娘子见笑了,您既赞我一声天生的料子,我又怎甘心只做个小小的针线娘子?!”万绣似真似假的叹气,“想来您也是有耳目的,便是我那绣云裳里头,您可曾听闻我动过针线?”这话倒是不假,但不动针线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前期太忙,她又控制着没出太多新样式,实在也没有非她动手不可的地方。
但吴娘子却是信了她这话,只因为但凡手艺活,都是熟能生巧,做针线娘子的,别说一天不动针线,便是少动一个时辰那长期下来都要比别人差一大截。
只是她哪里能想得到,万绣要吃的从来都是设计的饭,否则又哪里来的那么多新样式。
“你想做个管事?”吴娘子眯起了眼睛,带着审慎的目光投向万绣。
“管事?”万绣的嗓音中含着些好笑,“不,我要锦衣坊。”
吴娘子几乎要笑出声了,万绣却接着说道:“每十天我提供一个新样子,我敢保证只要三个月,锦衣坊在所有‘锦’字制衣坊中便是那最出彩的。”
“我能一天就让你画出一百个来,又何必十天等一个?”
吴娘子说了这话,就是承认了小六是她们抓的了,万绣听了神色却是变都未变,只是又说了一句话,“这被逼着给出来的东西与心甘情愿给出来的东西,吴娘子觉得哪个会更好?!”
万绣不敢说有十分的把握,但以她先前对御锦坊以及旗下各类“锦”字制衣坊的了解,这竞争也不是一般大的,锦衣坊先前因着顺安县主的关系跌了一跤,要说完全不想爬起来,她却是不信。
吴娘子的脸上阴晴不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锦衣坊给你莫说我做不了主,便是刚来的大人也做不了主。”
“那便让能做主的人来与我谈。”万绣语气未变,好似这是多简单的一回事儿似的,“我总归是打算留下的,不争取到最好的那对不起自己这脑子不是?!”
吴娘子被噎住了,又是沉默,最终答应道:“锦衣坊给不了你,御锦坊也没这规矩,可三月之内我可让坊里众人听你安排,三月之后若是真如你说的那般,能让锦衣坊名声大噪,不说我挡不了你的路,任何一家‘锦’字制衣坊也挡不了你的路。”
万绣半转了下身,低头似是思考,时间却并不太长,开口应道:“好,我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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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之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万绣用这三月唬住了吴娘子,一来是为了让沈家人有时间走的更远,二来也是为了等沈泽简回来。她相信只要他知晓了顺安县主的消息,一定会回来找自己,她得在这儿等着他,等他带着她一块儿离开安平。
万绣曾以为,这等待将是她这一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时间,直到五月二十八,一个知了叫的极为拼命的一天,满面哀戚的武义寻她来说了一句话。
“楚一刀让人带来的消息……阿简……阿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