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绣乘着车到了皇宫门口,远远的就见着一个熟人,那原是张汀芳的贴身丫头,如今已成了宫里头数一数二的大宫女。
“沈夫人。”
筱荷也瞧见了她,忙迎上前唤了一声。
万绣到的早,但也有那谨慎的人家等在外头的,听了动静扭头来看,瞅见筱荷的宫女打扮,又去看万绣,不由心中都有了些计较。
“怎么你亲自出来?”万绣抬手想要掐掐筱荷的脸,这姑娘长得忒嫩,都二十了可还是一副十四五的面貌,十分可爱。
筱荷与她也是熟稔,只在这外头毕竟不好说话,就小声的说道:“等着您呢,快随我来。”
万绣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跟着她一块往皇宫而去。
皇后张汀芳已有七月的身孕,容颜柔和了很多,再不复以往男女难辨的模样,见着万绣立刻就笑眯了眼,托着肚子想要站起来迎她。
万绣疾行几步,皇后身旁的几个宫女也急忙过去搀扶。
“芳姐,小心点儿,宝宝乖不乖?”
万绣扶她坐好,说话行事都好似个普通朋友,完全没把她当一国之母来看。
张汀芳最喜爱的便是她这个性子,在还是县主的时候便人人敬她畏她,如今成了皇后更是连说句真心话的人都没了,万绣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怎穿的这么素净?”
张汀芳坐好,看着她的穿着打扮忍不住皱眉,这回的赏花宴可不是为了赏花啊,她可是希望万绣打扮的光彩照人才好。
万绣打眼一扫,见屋里都是以往见过的,便更不拘束,翻了个白眼给张汀芳。
“我娘求到你跟前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张汀芳往后靠了靠,她这肚子委实过于沉重,喘了口气,挥挥手让侍婢站回一旁,“那你如今这模样,是不乐意了?”
万绣低头,轻抚了抚衣裙,“没什么乐意不乐意,我有小石头就够了。”
张汀芳心知她这是还未忘记沈泽简,也并不多劝,只转移话题去看她身上的衣裙。
说是素净,其实不过是颜色用的清浅的天青色,款式也不似昇国妇人追求的那般华丽的缘故。万绣这身是时下最流行的襦裙,窄袖对襟上衣,裙子自胸口用深青色帛带绑缚,膝盖以下剪裁出三层波浪型叠加裙摆,想来只要走动起来必如那踏浪而行又似踩云而来,总之灵动飘逸的很。
张汀芳越看越是喜爱,“你这裙摆是如何做的?算了算了,待我生产后你可记得要做件一模一样的送我。”
“哪能一模一样,必要更好看上几倍才是。”
万绣也会讨巧,嘴里应承的极好。
俩人絮叨了几句,没多大功夫外头就有人来报,说是御花园里头人都来齐了,请皇后移驾过去。
张汀芳也是这时才想起了正事,万绣扶起她往外走的功夫便嘱咐了两句,“鲁国那边遣使过来,说是庆祝皇上登基。哼,都是嘴里胡诌的事儿。待了有些日子,前两天才说想跟咱们要那棉花种植的法子,痴人说梦。”
她步伐缓慢,因着到了外头的缘故,无论嘴上说着什么,面上却是一副端庄温和的神态,“使团里头有个女子,家里世代便是研究农事的,听说很有几分本事,今儿我也请了她来,你记得帮我瞧上两眼。”
万绣惊讶的看她,“我哪有这个本事?能瞧出些什么来?”
张汀芳解释,“待会儿我会跟人说你是我的义妹,更是昇国最好的针线娘子,那人势必会与你搭话,你只需听她都问些什么也就是了。”
万绣不乐意,她这才没消停两天呢,闷着头不吭声了。
“懒得你!这事儿你本就避不过去,便是我不说,总有人能查到你身上,届时你还不是要来找我?还不如这会儿从我这拿些好处办事!”
“她们寻我做什么?明明就是你惹的麻烦还要怪到我头上?”
她俩说话声音都很低,便连身边的宫女太监也都听不真切,否则这样毫无距离感的对话怕要吓趴一堆人。
“什么叫我惹的麻烦?!你以为你在锦衣坊做的那些事儿瞒得住?还是你觉得那棉花的事儿能瞒得住?”
张汀芳忍不住斜瞪了她一眼,这人还真是脑子里头缺根筋。
她与锦衣坊本是敌对关系,可最后却成了其中流砥柱更是借此在御锦坊里站稳了脚跟,凭的就是她脑子里那些个数不尽的想法,如今昇国的衣裳款式绝对是站在各国的顶峰。这东西明面上看似乎是无关国力,但它却能虏获女人们的心。另外自去年彻底斗倒御锦坊之后,麻桑种植在昇国率先推广了开来,迄今为止便连他国也多要从昇国购买原料,光是税收都增加了不少。
万绣努努嘴,她从来都不擅长这些,以往阿简与她说过多少回她都是记不住的,如今没了耐心讲解的人就更是不愿费心思了。只是张汀芳话都说到这里了,她便也明白大约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便只好点了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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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里应季的花儿开的十分鲜艳,皇后一到,那些聚在一处聊天的妇人小姐们便齐齐跪拜了下来。
如方才所说的那般,张汀芳拉出了万绣,先是正式说明了她的身份,接着又重点与几家重臣的女眷聊了两句,然后就放众人吃喝赏玩了。
万绣头一次参加这种级别的聚会,来前并没想要出什么风头,只是因着张汀芳的缘故便也不得不与那主动过来的女人们说着话,心里还得惦记那鲁国的是哪一个,好似并没有见到那与众不同的。
过了有那么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园子入口处响起了嘈杂声,引得众人都张望而去。
万绣心有预感,往前两步也伸长了脖子,果见一皮肤白皙的娇俏美人缓步而来……只是她的脸色似是并不太好……
万绣眯起眼上下打量她一番,明白了,穿错衣服了。
这走来的自然是文依依,今日赴宴她穿的是鲁国上流阶层的盛装,无论是布料还是绣工都极为考究,可问题就在于她跟今日的宫女们撞衫了……
因着是赏花会的缘故,今个儿宫女们穿的都是粉嫩“桃花装”,上衣的衣摆与袖口都做成了桃花瓣的形状,裙子则是如蛋糕裙一般一层层的铺叠至脚背,只要微一转身便能现桃花盛开之貌,又应景又好看。
而文依依穿的同样是粉色,更绣制了不少桃花,关键在于她是上衣下裙分开穿的,而这样的款式如今在昇国只有婢女才会穿了……
万绣往周围又看了看,果见在场的没一个妇人或小姐是这般打扮,有那不知道是心思浅还是没心思的,脸上都带出了鄙夷之色来。
要坏!
万绣心道,那鲁国的姑娘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被人看了笑话还能不发脾气?!
果然,文依依一路行来早已积压的愤怒在这时便忍不住了,只她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到了皇后面前行了礼略寒暄了几句才开口说道:“昇国与我鲁国果然是大有不同。”
张汀芳知道她想说什么,但仍是含笑接了她的话,“怎么说?”
文依依伸手指了指下头的众人,“我鲁国这样成片裁制的衣衫只有那贫苦人家才肯穿,到了昇国倒似反过来了!”
她这话不过是信口开合,可女子自来便常居闺中,有几个人能辩出她这话的真假来?张汀芳倒是清楚的很,但她堂堂皇后之尊,又怎能与个小小使女做口舌之争。
“绣儿,早年你也曾遍走大江南北,怎不知鲁国是这等习俗?还带累了我昇国女子均做了奴婢,可是该打了!”
万绣暗忖这火要烧到自己头上,这会儿倒也并不慌张,上前两步恭敬回道:“回娘娘,绣儿的确去过鲁国,也见过……”她语意未竟,只是露出个疑惑的表情来,看看文依依,又看看下头的宫女等,最终摇了摇头,“大约是我记错了吧。”
她这话音一落,不知是哪家小姐没忍住,竟是发出了嗤笑之声,文依依的怒火便又高了几分,抬着下巴瞪视万绣,“你说清楚,你见过什么?又记错了什么?”
万绣心中摇头,只觉这姑娘怕是养尊处优惯了,撒个谎难道还希望无论什么人都帮她圆谎吗?!
上位传来一声清咳,万绣于是笑了笑,冲着文依依行了个礼,“这位小姐,我曾见过鲁国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贫民百姓都是上衣下裳的穿着。要说起来大约是三四年前,我国也是如此,现今才慢慢的变了习惯。”她想了想,似无辜的加了一句,“小姐无需介怀,今日恰逢赏花盛会,宫女们便换了衣衫,若是平时也是——哦,我是说,也并不如此装扮的。”
她在最后急急改口,似是想要掩饰什么,可在场这些人又哪有听不出来的,这是明摆着暗讽文依依连奴婢都不如了。
文依依可没想到自己会受到如此对待,在她眼中昇国不过是鲁国嘴边的肉,只是暂时还没吃进嘴里罢了,对她不说毕恭毕敬却也该礼让个七八分才是,可这时看来却是半分客气都无。
她不是那无脑之人,怒极却反是冷静,突然便笑了开来,转身看向上位的张汀芳。
“真是巧的很,方才听娘娘叫此人绣儿,偏我身边这丫头也叫秀儿,这便是缘分。这位若不嫌弃,不知是否愿与我家丫头结为姐妹?!”
她自然是为了折辱万绣,只可惜因她来得晚,不曾听到张汀芳言说“义妹”一事,如今这话所含恶意可就不一般了。
整个御花园立时落针可闻,无论是什么人,面上都露出了激愤之色。
文依依不由一凛,没明白自己的话错在何处,难道眼前这女子是什么重要人物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