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汀芳这会儿正一人坐在上次的厢房里,她倚着窗,似乎并不怕冷,手中握着个酒杯,眼神投向外头,不知在看些什么,便是万绣进了门也没转过身来。
万绣从门口的位置正能看到她的侧脸,心中不由感叹,这人其实很有魅力。若拿后世的话来说,该是有种中性的那种神秘美,无论男人还是女人,看到她都会受到吸引。
而且如她这般家室,穿用自然都是顶好的,她又是个想在这方面下工夫的,这搭配打扮上比之一般人家便都要……万绣想了想,还是用了“时尚”二字。
敢尝试新鲜样式,又有副上好的衣架子身材,无论是什么样的衣服都穿得出好模样来,还真是让人羡慕呢。
万绣往前走两步,仔细端详她今日的装扮。
玄色圆领长袍,领口、袖口、衣襟、下摆绣制了暗金色梅花图纹,腰间大带做的很宽,勾勒出了整个腰部的弧度,用一条同样暗金色丝绦系住,这丝绦底端挂了两个拇指大小的翠玉珠,随着张汀芳偶尔的动作会微微摆动,煞是好看。
她一头乌发如男人般高高束起,用与那翠玉珠一般颜色的玉冠固定住,显得精神又贵气。
耳上却是没戴东西,万绣倒是看见了耳洞,但耳洞颜色有些嫩红,怎么瞧都像是新近穿的。
“怎么?我这颜色都能引得绣儿着迷了?”
这张汀芳原就说从小被父亲做男孩儿养,没准儿自己也曾当自己是男孩儿,瞧这“调戏”的话,说得可是顺嘴着呢。
万绣冲她撅了撅嘴唇,显得很是亲近,“可不就是长得好么?你若真是个男儿身,我若早些遇着你……”她也是想开句玩笑,可想了想却是自己抿嘴笑了,“算了,还是我家阿简好。”
张汀芳本是等着她后半句话,哪想到被人秀了一脸的恩爱,嘴里那一口酒愣是呛住了,“咳咳咳……咳!”
万绣自己动手倒了杯热水,脸上有点儿烫,并不去管对面咳得惊天动地的那人。
“你怎么也不说帮我拍拍!”缓过来了的张汀芳还挺不满。
或许是她从万绣身上感觉不到一般人对她的畏惧,她便也轻松了不少,有那么点儿真拿万绣当朋友的感觉。
万绣不知察没察觉,反正仍是一副不把她当回事儿的散漫态度,“咳又咳不坏,你自己把丫头都遣出去难道是想让我伺候?”
张汀芳有些无语的看她,还真是头一回遇见这种类型的姑娘家。
“算了算了,给你倒杯水喝好了吧。”万绣琢磨着自己是升斗小民,还是得向这权贵势力低低头的,便补救般的翻了个杯子,又给她倒了水喝。
张汀芳倒真是好脾气,放下酒杯,接了她那水杯,仰头喝了一口。
水也喝完了,万绣便又开口,“能说正事了?这回多谢你帮忙救我出来。”她先是正色道了谢。
张汀芳是天生的富贵人,阶层差的太远的,把她的帮忙当做施舍;阶层差不多的,把她的帮忙当成利益交换。如万绣这般,让她感觉就是朋友间的互相帮助的,似乎是头一糟。
她觉得有点儿新鲜。
“不用。”想了想不知怎么的,带着些不好意思的加了一句,“我跟你那阿简说,我可只帮你从大牢里头弄出来,别的我是不管的。”
万绣今个儿就是为了这茬儿来的,“那不行,你可得管。”她语气中有些无赖的意思,但因着那份亲近,听起来便像是跟自己人的撒娇一般,并不招人厌烦。
因此张汀芳也完全没有厌恶的意思,仅仅是奇怪的偏头看她,“为什么我要管?”
万绣简单几句话说出了她与沈泽简的打算。
“……怎么样?如今你还说不管吗?我和阿简有些事办不到,于你却是简单。你既然都能与我直说要挤垮御锦坊,想来也不是刚起的谋划,既如此,你又何必怕撕破了脸面,而且如今你有我!”万绣抬了抬下巴,做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来。
“我也不多说,给你添上五六分的战力还是够的。”
“战力?”张汀芳忍不住笑,“你当这是打仗?便算是,十分的战力,你怎么就敢说能占上五六分?还是你按照百分来算的?”
万绣伸手在桌上轻抹了一下,又用手指从杯中沾了沾水,往桌上画出个棉花朵的模样来。
“见过吗?”
张汀芳细看,待那水渍都快干了才肯定的摇头,“不曾。”
万绣的心在急速跳着,脸上却还是那副笃定模样,“这叫棉花,同样可用来纺线、织布、制衣。我知道要去哪里寻,知道怎么种。”
张汀芳已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万绣也发现了,这姑娘正经思考的时候脸上很少有表情,会显得极为专注。
她也不再往下说了,收回的手放到桌面下,忍不住缓缓握上了拳头。
一种新的材料,不用她多解释,张汀芳绝对可以衡量出来这东西的价值。
只是,她这话其实说得过满的,毕竟这时空她也不知是否与她原来世界完全相同,更别提地理位置及各种物产了。实际上,她曾考虑过,将来如果自己有些家底了,那么便去寻找棉花,只是这个打算那会儿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负担,找到最好,找不到也无所谓。
可这时候说出来,那便是一个承诺,一个交换条件,是她要非做不可的事情了。
张汀芳沉默了好半晌,问到关键性问题,“你什么时候能找到?找到后多久能种出来?”
“五年,只要五年。但你需要提供给我人力和钱财。”
万绣将准备好的答案说了出来。
张汀芳听了这话便又不开口了,过了会儿才再次问道:“之前,沈泽简说你们后山那片地生的是桑树。”
这也在万绣的意料之中,所以她点了头,“先前你不是说要派人过来,既是你派过来的人,想必是见识过的,到时可去认认,待确定后能再给弄些蚕种来就更好了。”
张汀芳被她这连要带拿的不要脸劲儿弄笑了,“你倒是不客气。”
万绣见她这表情,知道这事儿八成就是成了,于是同样笑着调侃,“给县主办事,哪里需要客气。”
张汀芳轻拍了两下桌子,“那就这么定了,你刚才说的我都应承下来了。”
接着她顿了顿,面上仍旧带着笑容,目光中却是毫不避讳的渐渐透出狠意,“只是,我希望你也能说到做到。”
万绣双手下意识的握紧,姿态却坚持着没有变化,“我惜命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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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张汀芳说完了事儿,万绣与酒楼明面上的老板一同出了来。
“蒋老板,我家三弟承蒙您照顾。”
“哎,这说得什么话,告诉阿杵,让他好好休息。这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别仗着年轻便不当回事儿。”
被称作蒋老板的中年男人笑眯眯的,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药店:“韦家药堂从那边拐过去也就是了,那里的跌打药膏可是安平镇最好的。”
万绣连连称谢,接着便告辞离开向着药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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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泽简赁下了离周宅不远的一个宅院,之前带出来的兄弟还有在楚一刀那里养伤的三个平日里便在那边休息。
与此同时,在张汀芳的帮忙下,万绣的铺面也定了下来。
他们一家好似完全忘了先前的祸事,自顾自的忙了起来。
李氏与四妹倒是一直惦记着,中间那个锦衣坊的吴娘子过来时还把俩人吓的够呛,谁知道后来却是风平浪静,完全没了其他动静。
就连一直被关着的沈家大姐,也在昨天被放了出来。
这个晚上,李氏终于忍不住了,她还挂念着红姐呢,就怕她被连累毁了差事,于是在晚上吃了饭后拉住了想要回房的万绣。
“绣儿,你快同我说说,咱家这事儿到底要如何解决?”
万绣这将近半月每日都累得够呛,店面的装修,布料的采买,针线娘子的招募等等,这任何一项她都要亲自过问,虽精神上一直亢奋着,身体却是有些吃不消了。
今天本是想着好好休息休息,不想却是被李氏抓住了,只是她还是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咱家有啥事儿?”
“哎你这孩子,就是你那大姐夫赌债还有墨儿原来那个定亲的赌债的事儿啊,为了这事儿你还蹲了会儿大狱呢!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李氏见闺女这样也心疼,可到底觉得事关重大,就怕她年轻不当回事儿,干脆去浸了块冷帕子给她糊在了脸上。
大冬天的这么一冻,再困也得醒啊!
万绣一激灵,看见是她娘干的,那火儿就更憋不住了,当下就拉长了脸,“娘你干什么啊?困死我了都!”
李氏掐她腮帮子,“多大个人了,还跟娘耍性子?!你赶紧和我说清楚了,你和阿简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娘这些个天觉都睡不好了!”
万绣听她这么说,这才定睛去细瞧她的神色,果然见她眼下有些疲惫之色,“哎呀娘,你干嘛不早点儿找我?我都忙傻了,也没注意你。”
李氏被闺女一关心就美滋滋了,又赶紧着摆手,“没事儿没事儿,娘吓唬你呢。放心,每天都睡得好着呢。”
“娘!”万绣拖长声撒娇,算了算日子,伏在她耳边轻声说:“明天啊,你带着四妹她们一块儿去凤临酒楼吃顿好的。可得记着啊,要二楼的厢房,门别关严实了,这样能听见楼下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