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睿文并没有因此而觉得那里不舒服,许是因为他早就知道的缘故,他自己在犹豫不决该怎么跟苏染说的时候,她却这么大大方方地跟自己说了出来,一时竟然让夏睿文觉得自己自己这个帝王倒是还不如一个小姑娘。
寒冬腊月里,勤政殿屋内暖烘烘的,苏染一路披雪带风地走过来的寒冷和僵硬悉数消散了,她许久未来勤政殿,这会儿看哪里都是好奇的,夏睿文跟在她的身后任由她在自己的勤政殿穿梭着,他觉得,在勤政殿的时光也不是那般难挨的。
苏染站在他的书架前,纤细的手翻过他翻过的书,悠然的她问:“你就不想跟我说什么?你真的对我曾经喜欢齐王一点都不在意。”
“岂会不在意。”夏睿文移开视线,只留给苏染一个堪称完美的侧脸,清冷的雪光勾勒出来的弧线依然那么温暖而好看“不过朕早已慢慢调节,如今你亲口告诉朕,朕倒是觉得格外欣慰。”
苏染轻笑,不再说,捡了一本好书贪婪地坐在炕上撑着下巴看着,一直等到苏辰到来,她的那本书也已经要看到末尾了。苏辰显然对苏染的存在感到很是吃惊,他呆立在勤政殿的龙腾云霄的拱门前,心中盘算好的那些话和已经练就好的表情顷刻间悉数崩塌,他扯着嘴角发不出声音,倒是苏染雀跃地如同鸟儿一般地跑了过去,扯着他的胳膊冲他甜甜地笑着,一如她还是长乐公主,而他还是越国的太子殿下。
“小辰。”苏染唤她,扯着他的胳膊把他拽了进来。
一句话,包含着沧桑世事。
夏睿文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吧。”
他愣愣地坐了下来,一桌子的膳食倒是能见得几道菜是越城的特色也是他喜欢吃的,苏染递给他筷子,道:“这是我选的,小辰。不过你可不要贪吃,你向来肠胃不甚好,晚上贪嘴了,夜里恐是要不舒服的。”
眼泪那一刻就悬在他的下眼睑,好似清晨的露珠,摇摇欲坠。他常年在军营,没人会在意他的肠胃是不好的,如今更名,更是无人得知他的喜好他的不适,失而复得的感觉不只是他一个人,苏染也是红了眼眶。
那一顿晚膳,勤政殿倒是有笑声传出来的,王总管站在廊下憋着嘴巴笑,想,果真是只有长乐公主在,皇上才是高兴的,卫琳端了茶水要送来,王总管却拉住她,嗔怪她怎的偏偏要这会儿去送,这般的没眼色。卫琳不与王总管计较,回了几句嘴,要进去,就听到后边有小太监来禀告,说是华福宫的人在外候着的。
卫琳朝着王总管努了努嘴道:“你天天盯着我做什么,外头有的是人等着你应付呢。”
王总管就要指着卫琳的鼻子骂她不知好人心,可卫琳却盈盈一转身进了勤政殿。王甫在一旁问王总管外头的事儿要如何处置,王总管转了转眼睛,轻哼一声道:“这么晚了华福宫来凑什么热闹,莫不是那里听去了风声?”
王甫也是机灵的,忙低声对王总管道:“师父,华福宫内的二皇子身子一直弱,若是二皇子有事了,那咱们揽着就不好了。这出了事儿,咱们可担待不起啊。虽然是个残疾的可怎么说也是皇子。”
一巴掌招呼在王甫的脸上,王总管怒目瞪着,伸手掐了一下王甫的胳膊,骂道:“你个缺心眼的,这张嘴巴是什么话都往外说,你这条命若是不想要了,那就麻溜地自己找个井投了去。”
“师父莫气,徒儿知错了。”王甫忙认错,倒是解了王总管的怒火,这会儿王甫匆忙地走出来了勤政殿,正瞧着站在宫道口背着身子对着自己的是清灵,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火辣辣的脸颊,凑上去笑道:“清灵姐姐,怎的您亲自来了?皇上这会儿在跟苏将军在里头谈事儿呢,恐是不便呢。”
“都这般晚了。”清灵倒是探着身子朝里头瞧了瞧,却也是什么也瞧不见的,最后不得不冲着王甫笑道“这会儿我家娘娘想见皇上,可是二皇子在身边,娘娘脱不开身亲自来请,你给出个主意,我该怎么做才好?”
王甫尴尬地笑了笑,劝道:“实不相瞒,苏美人也在里头呢,皇上恐怕今晚是没有让苏美人走的意思了,您也知道苏美人几乎是跟长乐公主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皇上怎会不上心。恐怕贵妃娘娘那里今晚是去不了了,若不然等明儿个一早苏美人离了勤政殿,奴才就去禀告皇上,皇上念及多年情分,也是会去瞧一瞧的。”
这样的话带着施舍,清灵听着自然是不满的,她瞥了一眼王甫,把本来预备着塞给他的玉镯往自己的手腕内侧拨了拨,点了头:“总之,我们家的二小姐在华福宫内寻死呢,三尺白绫都已经悬在房梁上了,这事儿我可跟你说了,至于你向不向上头禀告那是你的事儿了。”
王甫脸上的虚挂着的笑容戛然而止,慌里慌张地想要抓住清灵的衣袖问个一二来,却空空地抓了一手的冷气,眼瞧着清灵一路小跑地回去,王甫心内咯噔一下,想着若是不说此事是真那便是他的责任,若是说了,此事是假他也不必负多大的责任的,如此便匆匆忙忙地跑进去,伏在王总管的耳边说了方才清灵的那些话。
那样的话王总管起初是不信的,可转念一想忙迈了步子要进去勤政殿,刚巧卫琳端着红木托盘从屋内出来,脸颊红彤彤地挂着笑意,王总管一把扯过她道:“快些给老奴让路,出大事儿了。”
想法自然与王甫相同。
夏睿文也无法断定此时是真是假,可既然话传到他这里,他便不得不走一遭了,离开之前,嘱咐苏染和苏辰好好地说说话,一会儿时辰到了自然会有人来引着苏辰出宫,而至于苏染,夏睿文只说:“等朕回来。”
走了夏睿文,苏染和苏辰倒是能够好好地说说话,可碍于在勤政殿,皇帝的耳目众多,苏辰自然也不能说一些太过越规矩的话,只是瞅着苏染,咧着嘴不知要哭还是要笑地哽咽道:“姐姐,许久不见,你可还好吗?”
他知道她千里迢迢放弃了自己喜欢的那个红色战马上的男子嫁入夏国,他知道她在皇宫内被太后羞辱着扒了衣裳,他知道她被人诬陷不得不放弃了她的长乐公主的身份,他知道她在岭南苑九死一生,他的姐姐,虽然比她大了两岁,可他还是宠着不允许旁人碰她一下的姐姐,却遭受了这般多的委屈。
而苏染呢,眼泪落下,唇边却挂着笑,她伸手扶着苏辰半边银色的面具,冰冷的感觉让她的手心抽搐地疼:“小辰,一切都好起来了不是吗,有你在,姐姐再也不是孤单地一个人了。小辰,我们好好的好吗?”
苏辰很是不想点头,他有他自己的雄心和报复,那些跟夏睿华明目张胆地说出来的话,在他的姐姐面前,他不敢言一词,末了,只是问:“姐姐,你真的喜欢皇上吗?”
“你不希望姐姐喜欢他?”苏染的手落下,眼眸落在苏辰的领口,却是没有再说下去的力气。
华福宫内,唐柔刚刚脱离外裳,预备着就寝,就有一波人冲进来她的房间,有两三个嬷嬷跑过来架着她的胳膊让她动弹不得,有小宫女忙着支凳子,更有三只白绫在她的眼前飞过,不偏不倚地搭在房梁上,她双眼恐惧,头脑嗡嗡地,却见气定神闲走进来的唐芷朝她露出轻蔑的笑,她瞪着一双眼睛,冲唐芷喊:“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唐芷冷冷地瞥着她,道:“我想做什么你看不明白吗?唐柔,咱们姐妹一场,姐姐不替你找一个好的归宿可怎么跟母亲交代?”
“你这样,你对得起林毅哥哥吗?”唐柔有些歇斯底里地喊着“林毅哥哥不会放过你的,唐芷,林毅哥哥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那些尘封在脑中的碎裂的片段,一下一下地刺痛着唐芷的神经,她皱着眉头沉思着那么格外熟悉的名字,林毅,为何她觉得那么的熟悉。那脑中模糊的影响都在像这个名字靠拢,她不可抑制地心慌,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唐柔,问:“他是谁?”
似乎秘密就在在这一刻被解开,唐柔也做好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准备,可夏睿文却来了,她来不及解释她们姐妹二人跟林毅的故事,就被人推着挂在了三尺白绫上,脚下的凳子被人踢翻在地上,她感觉瞬间窒息了,可那一瞬间,她真的看到了林毅冲她招手。
她很想他,谁也不知道她有多想他。他用他自己的命换来的她们姐妹的“和睦”,真的是不值得的。她那个时候很想跟林毅说,跟姐姐比起来,她更喜欢他。
所有的宫人一瞬间消失了,等夏睿文推门进来的时候,唐柔已经被人从那白绫上拖了下来,脖子上是一道触目惊心的勒痕,唐柔发簪松动衣衫凌乱地跪在一旁哭的撕心裂肺,连一句妹妹都叫不全了。
夏睿文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他问:“怎么回事?”
一边清灵扶着伤心欲绝的唐柔,泪眼婆娑地跟夏睿文说:“回禀皇上,二小姐她——二小姐她竟然想不开了——因为,因为齐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