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舒然不明白自己在齐王府到底是以什么身份存在,齐王妃也不过是个幌子,私底下奴才们少不得要在背后议论她,都是说她不知用什么样子的法子逼迫了齐王娶了她,以至于婚后齐王甚至都不愿与她一同用膳。
她不知道齐王每日吃的什么,府内的厨娘不会告诉她这些,而每日书房内端茶倒水,她都不能接近,齐王抗拒她,令她无法想象。她也曾背过身子就落了泪,那眼泪冰凉地划过她的脸颊,她不懂,既然齐王不喜欢她,为何还要点名要娶她。所以,这一晚,她站在夏睿华的书房廊下等他回来,远处躲在角落里笑话她的人儿她也顾不上了,可是月上中天了,他还是没有回来。
她去过那个叫不出名字来的宫殿,那是苏妃住过的地方,破败的宫殿实则并不寒酸,从雕梁画栋依稀可见这座宫殿之前的主人是多么的得宠,拂去门柱上的的尘土,是展翅翱翔的鸟儿,伫立在万花丛中,高傲的姿态栩栩如生地展现在人前,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跟在天空中飞起来的鸟儿别无却别。姚舒然知道,这不是宫人们所说的类似于冷苑的独特的存在,而是落败的辉煌,或许用尘封的辉煌更加贴切。
夏睿文,应是真的爱着苏妃,所以因爱生恨,杀了她。
丫头叫她回屋,她倔强地等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倔强。她看到夏睿华的时候双腿已经发麻无法行走,双手被秋风吹的冰凉僵硬,她看到了他踩着星光拨开芙蓉花枝走进她的视线,她笑着笑着便哭了。那些本想摊开来说的话她想不起来了,她想只要他在她身边就好,爱不爱她又如何,她爱着他就好。
夏睿华同她点头,然后进了书房,关了门。
姚舒然觉得,这就足够了。
谣言没有停歇,愈来愈离谱的话传遍了皇宫的各个角落,就连在冷苑打扫的奴才们都是不是地说上一嘴,关于将军和公主,关于齐王和苏染。人们津津乐道地说着,忘记了夏睿文颁布的圣旨,他要娶魏国的七公主。首先站出来反对的是李宰相,其中自然有刘夫人的功劳,李志也是不愿的,他在大殿之上抱拳朝着夏睿文,义正言辞地说:“我夏国与魏国交战三载,如今魏国国君年老命不久矣,魏国大难就在眼前,皇上岂能在此时娶了魏国公主?皇上您这般做,可曾想过那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士们?”
群臣一片沉默,夏睿文面含笑意地望着李志,道:“朕意已决。”
太后自然不愿,可也不能再在夏睿文面前说些什么,她利用了苏染,利用了夏睿文对苏染的喜欢帮了百修国渡过了今年大旱颗粒无收的难关,她没有资格再对夏睿文做出任何的要求。跟太后的尊贵比起来,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女人的脸面。
不愿意的是那些女人们,她们入宫还未有半年,皇帝却公布天下他要娶旁的女人入宫来,难不成对她们来说,不被皇帝宠幸就要在宫内孤独终老了?许素雅就等着刘元琦侍寝之后轮到自己了,那个马钰冬她觉得长得不漂亮,夏睿文不会跳她,可是每日出去打听消息的珠儿回来冲她摇头,她都恨得咬牙切齿地要摔了手中的东西,这一日她正捧着茶盏喝茶,听后要摔了手中的茶盏,珠儿拦住,劝道:“宝林您可不能再摔了,再摔坏了咱们就没得用了。”
她们许家彻彻底底地落败了,她的父亲在惶恐不安中亲自去了勤政殿交出了自己的官职,一家人远离京城不知这会儿隐蔽在那个地方过着怎样的日子,她再也不是什么尚书的千金,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仗,除了她自己。
可那个疯女人却还是一直会来烦她,她在半夜醒来的时候,可以看到披头散发的人在她的窗前晃悠,可以看到瘦弱到没有人形的那张脸趴在她的门口冲她小,她取过匣子砸过去,那匣子砸中了她的眉,她起初痛的哭了,哭着哭着便笑了,凄厉阴森地笑着,让许素雅不寒而栗。她不止一次地问珠儿:“她疯成这样,皇上为何还留她在后宫?”
没有人知道疯疯癫癫的梁宝林为何还在后宫,而她疯疯癫癫着还能活下来,都是赵美人在照顾。偶尔许素雅也会看着赵美人在院子内的阳光下为梁宝林盘发,干枯的如同杂草一般的发在赵美人的手中都会变成另外一幅模样,她们谁都不说话,只有梁宝林揪着自己的衣裳的袖子喃喃自语:“她还没死,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许素雅听不清楚,她不在意,只是会问赵美人:“你管她做什么?让她自生自灭不就好了,她这样活着倒真是不如死了好。”
赵美人并不生气,把翠绿色的耳环给梁宝林戴上,道:“能活着,谁愿意死。”
许素雅冷笑:“可她活着,皇上就不会来正阳宫。”
“你可以搬出去。”赵美人并不看她。
搬出去是个不错的法子,许素雅觉得,至少会比她现在在这里好得多的。她听闻皇帝喜欢苏妃,也听闻皇帝恨透了苏妃,无论是喜欢还是憎恨,那个女人都曾经走进过他的心里,所以她想去那座斑驳了名字的宫殿。
可她什么也没有,不知道该如何做。就在这个时候,唐柔找上了她,那是在一个黑夜,她听到屋后有猫叫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叫的她不甚烦闷,因着被梁宝林吓的胆子变小了,她不敢自己一个人去,便拉着珠儿一块去了后院,一双鞋子丢出了墙头,可是猫还在叫,许素雅推门,见到的是身材魁梧的侍卫,还有慢慢地从侍卫身后走出来的那个穿着墨蓝色衣裳的女子,许素雅一眼就喜欢上了那个女子的眼睛,平静温顺。
唐柔走到许素雅的面前,任凭她的身影淹没在无边的黑夜之中,自从林毅死后,她格外喜欢黑夜,黑夜里她觉得林毅化作透明拥抱她,亲吻她,她喜欢黑夜就像喜欢林毅,如痴如醉。她对许素雅说:“明日皇上会去繁春园,你可选素白的衣裳。”
许素雅知道她没有骗自己,她已经偷偷观察了许久,皇上每隔七日都会去繁春园后的宫殿去瞧瞧,而明天正好是第七日,可她不懂为何眼前这个有着温顺的眼睛的女子会在黑夜里对自己说这些话,她问她是谁,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话。回答她的是那个魁梧的侍卫,他的手中捏着的是她方才扔出去的软底绣鞋。
谁也没想到许素雅会成为第一个进入兴德殿的人,包括明双月。明双月早已安排妥当,在夏祁的帮助之下,夏睿文会顺理成章地歇息在刘元琦那里,夜深人不静,她清楚地知晓夏睿文的喜好,那些曾经被刘正编撰成册让她一一背诵,如今倒是她把这些内容再一一地交给刘元琦。许素雅留在兴德殿的那一晚,刘元琦敲开了她的门,满脸泪痕地连发髻都散了,扑倒她的怀里哭了出来,她抱着她睡了一晚上,如同哄着一个孩子,她喜欢跟刘元琦在一起,只为俩人交谈时,她时不时地能听到刘元琦提到她的大哥刘元广。
刘元广的夫人在不久之后的信件中提起了这件事儿,她轻描淡写地隐去了她对这件事儿的看法,只是把这件事儿的后果用格外简单的一句话传达给了刘元琦:父亲不满,身体欠安。那封信是刘元琦当着明双月的面打开的,写信的是刘元广的夫人,字迹一般般,她唇角扬了扬,回到桌案前,取出笔墨纸砚,替刘元琦回了一封信,内容大底是劝他们稍安勿躁,可明双月觉得内容不重要,她想让刘夫人看到的是自己的字迹。
九月末的时候,夏国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而苏染不知是福是祸,她在那场灾难中不过是负伤了,她拣了一条命,可是却不得不回到夏睿文的身边,住进他为她建起来的长乐宫,人人都称她一声苏美人。
苏染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跟越城的长乐宫一模一样的场景,可是那个时候已经是十月末了。她看到一脸沧桑疲倦的夏睿文抓着她的手,嘴角挂着欣慰的笑意,可晶亮的眼睛里却是悲伤。岭南苑毁了,那场地震毁了岭南苑,她记得她坐在床头看书,手中的书突然掉落,她弯腰去捡,整个人却被一种巨大的冲击力甩在了地上,她的额头碰到了摆放着白瓷瓶的圆桌上,花瓶碎裂,屏风翻到,她的额头被狠狠地压在了那些碎裂的瓷器之上,鲜血蜿蜒曲折地流着,那是她还有意识的时候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儿。
她慌张地看了看四周,夏睿文告诉她:“阿春好好的。”
她点了点头,扭头看到了摆放在梳妆台子上的那个苏辰送给她的十九岁生辰的礼物,她的手抬起来把被子拉置下巴处,只留了脑袋在外,夏睿文握着她的另一只手冰凉彻骨。外头已经飘着雪了,她睡了一个月,额前还有一道长长的细白的疤痕,从她的眉心一直向她的额头延伸,夏睿文温热的唇覆盖上那道长长的疤痕,她感觉到有眼泪落在自己的眼窝,她听到有一个沙哑的声音跟她说:“朕早就该把你带到朕的身边,即使强迫你,即使你恨朕,也要如此。这一次朕不会再让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