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苏染还记得那日她问阿春她是谁的人的时候,阿春回复她时那一双充满了期望和渴求的眼神,那个时候阿春应该是格外希望能够留在她的身边的,她现在也不敢去想当时若是她没有答应阿春留下来,夏睿华会如何安排阿春,而阿春心里也应该是格外清楚的,她不在苏染身边,日后想见一见夏睿华都是难的,当初那么浅显易懂的道理,都后来她竟然渐渐地都忘怀了。
这事儿,是应该怪阿春自己没有定力?还是应该怪唐柔太能攻击人的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对于阿春来说,她没有念过书,也不懂得什么家国天下世事安稳的大道理,更没有什么大的抱负,她不过是想留在那个人身边,每日能够看到就已经足够。那个救了他一命的人,推开房门,屋内最先浮出来的是他的影子,阿春缩在床角瑟瑟发抖,一条枯瘦如柴的手臂上满满的都是伤痕,纵横交错地鞭痕深深浅浅地割裂着她的每一寸的皮肤,那就是她的生活,深深浅浅,没有平摊的路。她记得格外地清楚,那一日夏睿华穿的是一件素色长衫,银簪束发,抬脚迈进来侧过脸来,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问:“可好些了?”
阿春觉得那一刻,她看到了光亮。她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一定是极其好笑的,她后悔自己在最狼狈的时候见到了夏睿华。
在王府上修养的几日,是阿春最快乐的时光,不只是不会再遭受皮肉之苦,也不只是能够吃到美味可口的饭菜,她每日最喜欢的事儿便是推开窗,看着院子内的海棠花一日一日地盛开,日光中带着她贪恋的味道,她可以听到隔着重重屋檐穿过来的夏睿华练功的声音,她希望那一段时光慢一些,再慢一些。
终于,她再次见到了他。这一次的见面也是不如意的,她赖床了,没有早早地梳洗打扮,把自己好好地收拾一番,后来阿春想,若是她知道这一日夏睿华要来找她的,她一定会穿上前几日丫头送来的那一件桃红色的衣裳,因为那一件称着她的脸色粉嫩好看。
她局促不安地坐在那里,没有再抬头看一看他的勇气,却希望他能仔细地看着自己,尽管是痴心妄想,她也要有这么一回。暖融融的光就在她的脚边,她动一动,就会把光扯出来一片一片的如同柳絮,她喜欢海棠花的香气,喜欢这间院子,她喜欢夏睿华。不久之后,当唐柔告诉阿春夏睿华不过是利用她的喜欢控制她的时候,她其实是开心的,若是真的如同唐柔说的那样,她才是开心的,至少,夏睿华知道她是喜欢他的。
渐渐地她又在想,自己的这份生了根的喜欢,是不是也会有一天发芽。
唐柔的言语刺激是最好的肥料,唐柔告诉她:“齐王和长乐公主根本已是不可能了,若是有一日长乐公主不在了,而你又因为伺候过长乐公主定然会被齐王格外看待,即便是带着旁人的影子生活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不也是一件极好的事儿吗?”
唐柔还告诉她:“让齐王看到你对长乐公主的尽心尽力,那样他才会越发地舍不得在长乐公主不在的时候对你死心塌地。”
阿春不渴望死心塌地,她只想留在齐王的身边。所以她把唐柔塞给她的药藏到了苏染最喜欢用的香炉内,她在地震来临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把苏染朝着那隔着花瓶的架子上撞过去然后故意折了自己的一条腿来掩饰自己的心虚,返回长乐宫她一直没有机会,皇帝,詹杉都是她畏惧的人,终于,苏染想要弓,而齐王也很是放心地把那把弓交给了她。那起初并没有想在那把弓上动什么手脚,她并不懂得这些玩意儿。
她接到了一个侍卫递来的消息,缺确地说是程三,阿春记得是秋蕊极其喜欢的一个男子,她以往没有好好瞧过程三,如今瞧起来的确是高大威武的。程三在半夜三更地朝她的房间扔了石子,她穿好了衣裳出来,瞧着正殿的灯已经灭掉了,而值夜的小丫头又是最最偷懒的了,阿春便悄悄地出去,她见到程三一身黑色的衣裳站在巨大的桐树后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的,当她走过来的时候是一位这一块是无人的,程三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丢给了阿春一个锦囊,里头装的是什么阿春不知道,可程三告诉她:“二小姐说你看过就会明白。”
阿春收好了塞到了自己的怀里,开始打量程三,那样探究的目光令程三不舒服,应是做过亏心事的人都是如此的,怕别人的目光看到自己内心深处的阴暗。他朝着阿春瞪眼睛,像是一种警告。
“你为何愿意为她做事?”阿春笑,收回了打量的目光。
程三的笑带着鄙夷:“你又是为何?”
阿春的笑容就那么没了,她读书少,口齿也笨,就这么就被程三给问住了实在是不甘心的,咬了咬牙,想了好久到:“秋蕊对你那般好,你为何要辜负她?”
在阿春瞧来这是唯一一件她能记起来的跟程三有关系的事儿,而她也只能说出来那样的事儿,可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额头就被一个冰凉的东西击中,她的脑门瞬间红了起来,击中了她的眉骨的那块石头落地的时候又砸中了她的脚背,她也是在是倒霉的,程三警告她:“你少在我面前提起她。”
之后,阿春揉着发痛的额头回去,那锦囊内装着的是怎么修改弓的图,唐柔事前没说过,阿春还想,怎的唐柔就那么信她一看就会懂?可她却是懂了,而且照做了,那箭就那么射偏了,正好击中了刘元琦。
夏睿文就站在她的面前,她跪在烛光也照不到的地方,浑身麻木,却还是带有一点的期待。她听着夏睿文一点一点地把她做过的事儿都一清二楚地说出来的时候,心中还是不服气的,她明明长得也是不差的,不过是出身不如苏染罢了,可如今苏染也是无名无份的人,难道她们不是相同的吗?为何,她喜欢的夏睿华还是那么喜欢她,而连同着高高在上的帝王夏睿文在经历过那些事儿之后还是那么地信任和宠着她?
“你就无话对朕说吗?”夏睿文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阿春似乎有些听不清楚。她抬了抬眼,瞧着外头黑漆漆的夜空,再次垂下了头,等天亮了,等天亮了,苏染一定会来接她回去的。
那样的念头不知为何,阿春事后想想,也是不明白的,可是那个时候,她脑中出了苏染,她想不出来第二个可以救自己的人,那个经常在她耳边煽风点火的唐柔早已不知道躲在哪里去了。正因为唐柔躲了起来,所以阿春双手交叠在额前,磕头道:“回禀皇上,奴婢都是受了唐姑娘的蒙蔽,奴婢是无辜的。”
这里不是勤政殿,她不知道被夏睿文的人带到了什么地方,这里黑漆漆地看不到光亮,屋内也是阴冷潮湿的,她跪在地上这般久,已经觉得膝盖发冷发痛了,她实在是忍受不了,便动了动。
“大胆!”夏睿文真的是生气了。
阿春浑身一抖,眼泪便落了下来,一颗心七上八下地,再也不敢再有任何不该有动作,只是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唇不说话,无论夏睿文怎么问,她都是不说话的,直到有人举着烛台凑近她,把她照亮了,夏睿文才看到她满脸惊恐的样子,还有那几乎要被咬破的唇,他忙唤人过来:“掰开她的嘴,别让她这么咬下去,若是就在朕的面前自尽了,朕该如何跟长乐交代。”他顿了顿,又说“搬个凳子来,再加个软垫来。”
阿春就这么在夏睿文的面前坐了下来,在还未坐下来的那一会儿她站在那里还是胆战心惊的,不敢确定自己今天晚上是不是真的要被夏睿文处死了,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能够见到明天的太阳,可当真的有人把凳子给她搬来,当她真的坐下来的那一刻,她心中无比地笃定,她不会死。
果真,夏睿文说:“你放心,朕不会杀你。朕要留着你的命,你要记着,你的这条命,不是齐王的,也不是朕的,更不是长乐的,你的这条命还是属于你自己,要看你自己愿不愿意要你这条命。你所作所为,朕不会告诉长乐,可你若是再做出对不起长乐的事儿来,朕定然不会饶恕你。”
天子就在眼前,她饿的就要死去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心内问皇上在哪呢,为什么不管她们,她在被卖进戏班子,被人一鞭一鞭地抽打身体的时候也会在心内问,皇上在哪呢,为何皇上不管她们,难道她们不算是夏国的子民吗?为何有人每天山珍海味她们却要被饿死,为何有人腰缠万贯,而她们却要为了生计不得不把自己卖掉?
她想起了跟着自己一起逃荒半路被饿死的姐妹,也想到了被人扒光了衣服糟蹋了一番投河自尽的同伴,她们绝望的眼神这一刻,在阿春的面前清晰,她终于忍不住问:“皇上,您真的觉得您不愧对夏国的子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