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太妃入上饶院的那日,是阴雨天,饶曦拎着包裹撑着伞,未免有些顾不过来的,雨水打湿了她们的裙角,那一片片的暗色的褐色愈发清晰,贤太妃从饶曦的手中拿过那烟雨荷花样式的油纸伞,道:“我撑着吧,你护好包裹就是了,我带了华儿最喜欢的小玩意,他小时候最喜欢玩儿了,还有给未来儿媳妇的东西,都是宝贝着呢。”
饶曦点了点头,把包裹赛到自己的怀里,也说:“咱们大可以等雨停了再来的,这一路上颠簸的不得了,太后娘娘也不知道怎的就想起来让您来了,当初她是多恨您抢了她的管理六宫的权利啊。”
如今这上饶院的奴才们有些年纪和资历的见到了贤太妃都会对她表现出毕恭毕敬的模样来,这样的恭顺对那些没有恩宠的老太妃们而言是格外珍贵的,而贤太妃这样的人儿,好似生来就什么也不费工夫的,她集万千宠爱在一身长大成人,后入宫就得了先帝的独宠,不久之后生下了儿子,一生顺风顺水地走着,即便是先帝走了,还为她布置好了以后的诸多事儿。太后不是不想再先帝走了之后逼迫她去殉葬,她只是单纯地想要这个女人死罢了,而殉葬是最冠冕堂皇的借口。
只可惜,她死不了。
贤太妃入园子的头件事儿便是去向太后请安的,秋嬷嬷领着她们进了正殿,太后正坐盘腿坐在那里喝茶,桌前放着几样小点心,瞧见贤太妃来了,抬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她坐下来,贤太妃也不拘谨,依旧如同几十年前初入宫时的那样朝着太后行了大礼,然后才落座。
对此,太后嗤之以鼻:”你就是这么喜欢装模作样,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都没改。”
“嫔妾从未是装模作样过。”贤太妃端起来秋嬷嬷递上来的茶水,抿了一口,这会儿她冒雨风尘仆仆地赶来,着实是有些狼狈的,头发和簪子都松了,连肩头上的雨珠都没有怕打干净,可那似乎丝毫不影响她,不影响她平静的露出自己的笑容“若说以前是嫔妾装给先帝看得,那如今嫔妾哪里还有装的必要?”
太后冷哼,撇了撇嘴,觉得今天的雨拍打屋檐的声音格外的难听,她重重地把手中的茶盏搁在了桌上,茶盖震动地敲击着茶杯,清脆的如同铃铛脆脆的响声,倾盆大雨落下带着地上的尘土又飞起几尺高,午后的时间绵长的如同那一个个无法入眠的深夜,太后眯着眼睛瞧着贤太妃,依旧是高傲的样子,对她道:“先帝给你留了护身符,谁也不敢奈你何,我们这些人又算什么?我可还是先帝的结发夫妻呢,他临走之时竟然不愿对我说一句话。”
只有故人能够让太后不假思索地说出来我字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她对贤太妃的恨对着岁月的增长与日俱增,可似乎还有另外一种情绪在她的心里满满地生根,她自己也不清楚是为了先帝的那个护身符她才迟迟不肯动手除去贤太妃,毕竟那是格外容易的一件事儿。她只需要在她的饮食中搁点什么东西,就能如愿以偿了,她是太后,这后宫之中最有权势的人儿,想做什么不可以呢?
提起那个男人,先帝,俩人久久地没有话说了,茶盏都凉了,贤太妃觉得自己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便起身告辞了。她转身要走的时候,太后的声音却在她背后响起来:“你是不是瞧着我老了?”
贤太妃转身,又行了一礼,道:“您明知,为何还要来问嫔妾?连嫔妾都有了白发,更可况是您呢。”
“可我这一辈子都没孩子。”太后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的,“将来若是你的儿子成了婚,你有了孙子,我也断断不会让你看一眼。”
太后深知,这才是最好的报复。
大雨连下几日,选秀的日期不得不往后推了又推,可唐芷那里却是不好了,原本算着这一胎是要九月里才生产的,可太医却说胎儿有早产的迹象,这一来上上下下的人都提高了警惕,睁大了眼睛等着这个孩子临盆,话说按排序也该是二皇子的。清灵日日夜夜地守在唐芷身边,任何唐芷所用所吃的她都要一一检查过后才放心给唐芷用,唐柔倒是清闲了不少,也罢了,总之她的事儿已成了,接下来的日子她只需安安稳稳地等待那个孩子的出生便是。
这日她独自一个人撑着伞沿着小路往岭南苑这边走来,雨天,路上人很少,缭绕的雨雾下她有些看不清隔着枫树林的岭南苑到底是何种模样的光景,她想要看的仔细一些,便往前走了几步,那一片枫树林并不算小的,她下定了决心朝前走,便一发不可收拾地走到了岭南苑的门前,破败的院落,角落里滋生的苔藓,以及那缺了口的青瓦,勾勒出来的是比皇宫内苏染住的那个院落还要破落的地方,她嘴角抑制不住地扬了起来,似乎看到了苏染过得并不如意,心安理得地转身就要走了。
头顶是扑扑簌簌的雨声和风声,她瞧着阴云翻滚的天空,心中咒骂了几句鬼天气,还是快速地往回走了。她着实没有想到自己能够见到夏睿文,她收了伞递给了小宫女,拍了拍身上的雨珠探着头望着里头,问:“是谁在里头呢?”
恰逢清灵端着热水出来,瞧见唐柔直勾勾地往里头看,便说:“皇上来了,跟娘娘在说话呢,二小姐您这是去哪了?”
唐柔笑:“随便出去走走罢了,反正现在姐姐跟前也用不着我了,我一天闲的发慌呢。”
“其实您来的时间也挺久了。”清灵毫不忌讳地看着唐柔的眼睛,“二小姐,您不想家吗?那贺姑娘当初来的时候可是没日没夜地想家呢,如今跟着父母亲一块回家了,那才是真正的安稳日子呢。”
“可母亲早就亡故了。”唐柔不见怒色,她自然是明白清灵的意思的,只是这一句话,倒是把清灵说住了。正巧有奉茶的小宫女端着红木托盘走过来,唐柔拦下,自己端着便往屋里去了。
清灵是一个丫头,不敢拦着,更不能拦着,只能在唐柔走进去以后,嗔怪了那个奉茶的小宫女没有眼色之类的话,碍于她们就站在窗下不敢大声说话以免屋内皇帝听见,小宫女一副做错了事儿的模样不敢吱声,俩人也随着渐去渐远了。
唐芷瞧见奉茶的是唐芷,脸色悠然一边,嘴边的温和的笑容也僵硬了,不过,她灵机一动,对夏睿文道:“皇上,嫔妾的妹妹如今也到了适嫁的年纪了,母亲早逝,爹爹又顾不上,到只有我这个做姐姐的替她操心了。瞧着是这大雨一停,便是要选秀的,您瞧着嫔妾这个妹妹该如何安置才好?”
唐柔只是安静地奉茶,并未抬眸看一眼唐芷也没看一眼夏睿文,她双手捧着红木托盘站在一旁,几乎要与那草青色的帐幔融为一体,夏睿文并未犹豫,直接便说:“这事儿还要看你妹妹自己的意愿。”
“你快些说啊。”唐芷的声音突然变得雀跃起来,脸上露出来的笑容把她的五官都挤得扭曲了起来,“皇上可是说了,随你的意思呢,你可有意中人?”
唐柔站在一旁是摇头的。
唐芷心里微微有些慌,尴尬地笑了一笑,又柔声劝道:“你不用害羞,瞧上了谁直说便是了,你这样扭扭妮妮地错过的可是自己的好姻缘呢。”
那天无论唐芷怎么劝,唐柔都是噤声不语的,夏睿文觉得没意思,便早早地走了。在他离开之后,唐芷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就扔到了唐柔的身上,茶水、茶叶都落在了她草青色的裙摆上,那茶盏也摔在了地上碎裂成了两半,院子里上上下下的奴才都听到了唐芷的嘶吼:“你个没皮没脸的害人精,你休想,你休想,你休想……”
谁也不知道唐芷到底说了多少个休想,谁也没有心情去记这个的,他们唯一知道的便是,人前亲和的姐妹俩反目了。
只是皇后一直惦记着一件事儿,等着明双月来回禀选秀预备的事宜的时候,才张口问:“可有消息了?那个人是谁?”
明双月把预备参加选秀的花名册递给皇后,就这冬月搬过来的凳子坐下来,道:“娘娘您如今安心养胎便好了,太医不是嘱咐了,您的脉象弱,不宜操劳呢。倒也是日日念佛起了用处呢,赶明儿等嫔妾忙过了这一遭,便去庙里还愿,可得好好谢谢菩萨才是呢。”
皇后的笑依旧是明媚灿烂的,她好似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懵懂青涩的少女,心里装的是对情爱的期待和欢喜,皇后睨了一眼明双月道:“你就是绕着我的话说吧,说来说去也是不告诉我那天兴德殿的那个人是谁。罢了,既然这么久没消息,想来是皇上不愿给她名分了,另外,这花名册你可拿给太后看过了?”
“自然是要先给娘娘您看的。您瞧瞧有何要改动的地方,嫔妾照着您说的改一份,再递给太后,那时就说一赶出来便拿给太后瞧得,太后也不会怪罪咱们。”明双月恬静地笑着,又似想起了什么来,补充道“这些人里啊定然有一个是配给齐王的,太后早早地就嘱咐嫔妾了,选个性子泼辣的给齐王,只是嫔妾哪里知道哪家小姐性子泼辣?再者说了,这到时候也是贤太妃说了算的,嫔妾哪里做的了主?”
皇后一听这事儿便脑袋疼,合了花名册递给明双月道:“太后不过是不想要贤太妃后面的日子清净罢了,既然大动干戈地选了,那便挑几个送给齐王便是,几个女人在一起,哪里有消停的?这话你告诉太后,就是说你想的法子,我也不是怕太后怪罪,只是太后一直觉得我是没心眼的傻姑娘,所以这些年来才疏于对我的忌惮,我要免去太后的监视和控制,就要一直这样才好,你可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