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睿华身手不凡,他可以在不被旁人察觉的情况下进入戒备森严的岭南苑并非难事,他站在院子内的桂花树下,没有浓郁芬芳的桂花香气,只有斑驳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蝉鸣声在他的头顶想起来,他丝毫不觉得烦躁,他甚至觉得那是无比动听的声音。
他雀跃地欢喜着,在接到夏睿文的回京的旨意的时候,那时的兴奋他记忆犹新,那是比上阵打仗还要兴奋的情绪,他自己无法控制。他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地往回赶,自己也不知为何要这样的急,他明明早就与她错过了,再急着赶回来也是无济于事的,可是他的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他无法抑制心内的那份激动之情,他从未这么迫切地想要见一个人。
最先看到他的是阿春,激动不已的阿春甚至忘了回去禀告苏染一声,她提着裙子快步跑下来,站在夏睿华的面前,红着脸颊说:“将军,您回来了!”
那声音格外的大,就连树上的禅都噤声了。
夏睿华的目光没有在阿春的身上,他抬眸,看着那个身影移动,他想念的姑娘穿着白色的衣裳站在红色的雕花门前对他笑,她戴着他送给她的白玉簪子,她依旧是他想念的样子。苏染白色的衣袖上斑斑点点的墨汁还在晕染,她的裙摆上还有一片黑漆漆的墨汁,她听到将军的那一瞬间,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砚台,可她不觉得这样站在夏睿华的面前有什么不体面,她对着他笑,那笑容慢慢地沁出了水来。
阿春倒是识趣儿地走开了。
夏日夜晚的风不知道从哪里带来一丝香气。
苏染和夏睿华并肩坐在后院的屋顶上,头顶是繁星点点的天空,还有圆嘟嘟的月亮,她身上的墨汁已经干了,残留着淡淡的墨香,她静静地托着自己的下巴看着连绵不绝的山峦,良久才与他说了自那日草原一别之后的第一句话:“那里,连片的栀子花开始什么样子的?跟长乐宫内梨花盛开的模样是一样好看吗?”
实则夏睿华看到苏染的那一刻是心疼的,他心里的那个活泼明媚地如同夏日最灼热的那枚太阳的小姑娘,怎的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他实则是怕的,他怕他再也看不到那个小姑娘,他怕他的世界里再也没有太阳。
他伸手,如同以往在越城的草原上的时候,揉了揉她的脑袋,嘴角挂着宠溺的笑容,用最温和的声音告诉她:“我带你走,我带你去看一看。”
苏染不敢看夏睿华的眼睛,她把下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蜷缩着自己的身子任由夏睿华宽大的手揉着自己的脑袋,她静静地享受着,享受着十六岁时的喜欢,直到她犯困了,迷迷糊糊地扭过头,看到夏睿华的侧脸在月光下有着毛茸茸的柔和的温柔,她满目感伤的眸子里无法挤出来他喜欢的笑,只能扯着嘴角,好似呓语地呐呐道:“我想你。”
她倒在了夏睿华的怀里,半夜也没有再醒过来,那一夜她睡得格外踏实。晨曦,阿春端着木盆进来伺候她梳洗,她迷迷糊糊地记着却又不太清晰,便问:“昨儿个我是怎么回来的?他是何时走的?他可有什么话要留给我的?若是知道他要回来,我这两日夜晚就好好睡了。或者去找詹哥哥要些安神的药材也好,那样也不至于我没与他说上几句话就睡着了。”
阿春静静地听着苏染所说的话,笑了笑,那笑容没有昨晚见到夏睿华的那一瞬间时的欣喜和发自内心的高兴,那样的笑容无法牵扯出眼睛里的笑意:“将军是天亮才走的,直接去兴德殿了。”
苏染愣住了,还想再问什么,却被阿春抢先问:“娘娘,您愿意跟将军走吗?”
她记得他告诉她,他要带她走。
那年国破家亡,她着实无法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来免去自己国家被血洗的灾难,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个人质,却不想如今竟然成了没有身份的人。既然没了身份,她的身上应该也是没有什么担子的,那么她是否可以为自己做出一个决定?
在那之前,夏睿文来过一遭。那是夏睿华从这里走的第二天的清晨,她赖床还未起,摇着扇子盯着床幔发呆,夏睿文悄无声息走了进来,他那天穿了一件烟灰色的衣裳,龙纹必不可少,簪子依旧是苏染推荐给他那些质地,他自己搬了凳子坐在苏染的床边,额头上还有一层薄汗,应是走的急了些。
苏染忙从床上坐起来,呆呆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夏睿文并不介意他与苏染之间的那些规矩,他的笑容有些浅,眼眸也不似之前明亮,却注视着她,说:“你喜欢看戏吗?”
苏染不知道为何夏睿文这么问自己,她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
“喜欢听什么?”夏睿文目不斜视,笑容扯出来忧伤弥漫在他的周围,令苏染觉得格外的不舒服,心疼般地不舒服。
“你不想告诉朕?”夏睿文有些失落,却不愿移开自己落在苏染身上的视线,“长乐,朕对你的期望与他是一样的,朕希望你能开心。”
苏染有些于心不忍,道:“您问这做什么?”
夏睿文的手动了动,后来还是被他自己摁在了袖子里,道:“明儿个的宴席,有戏班子来唱戏,朕想让你去听听。好似你入宫以来,朕从未请你看过戏。”
她想看戏,却不想答应夏睿文,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离开这里,跟着夏睿华一起去那连片的有栀子花的地方,她不能答应夏睿文。
“答应朕。”他缓缓站起来,终于移开了视线,外头炙热的太阳的升起来,他眸子暗沉沉地,他想起昨晚与夏睿华的促膝长谈,他想起夏睿华斩钉截铁地对他说的那些话,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世间就这么一个太阳,他把太阳带走了,自己要怎么办。
宴席格外盛大,明双月前来实则没有帮上唐柔什么忙,倒是皇后清闲了不少。皇宫内,贺敏独自一人居住在明双月那里,得了自由的她少不得要出门走走的,只是不敢去正阳宫,每每出门,她都要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一看旁边的正阳宫是否开着门,是否有人在,一次两次地避开了,终于她还是碰上了,她觉得许是因果报应。
梁采女没有之前疯魔的样子,发髻间也没有了发簪,听宫女们聚在一起嚼舌根,宫里把她的发簪全都收走了,再也不发新的给她了,起初她发疯地找,找不到就哭就闹,没人理会她之后,她知道那个法子没用,也就不哭不闹了。只是时常盯着一个地方露出凶狠的眼神,连同赵美人都不敢接近。
贺敏起初看到宫道上没人就放松了警惕,她不习惯被人跟着,那天刚巧也没带丫头跟着,转角的时候还是被一双手扯着头发给拽到了地上,她还没明白过来,脸上就挨了两个耳光,随手一双干枯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她瞬间感觉天旋地转。
“你也是贱人,你们都是贱人。”梁采女疯了一般地瞪着一双眼睛,那双充满了血丝和恨意的眼睛令贺敏不寒而栗,她下意识地想要辩解,却说不出话来,只能挥动着双手,希望能够把骑在自己身上的梁采女晃下去,只是她好像忽视了一个充满恨意的女人的力气的。无论她怎么扭动怎么挣扎,梁采女都如泰山压顶一般地岿然不动。
她想自己要死了,临死前眼前出现的却是苏染的身影,她厌恶地闭上了眼。
赵美人尾随着出来,拉开了梁采女,贺敏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后背上又挨了几脚,她也顾不得了,只听见赵美人的声音:“你这是做什么,赶紧随我回宫去,你可真是不想要你这条命了吗?你真的想让皇上赐你一个死罪才甘心?人死了什么都没了啊。”
梁采女疯疯癫癫地好像要扑过来,赵美人拽着她的胳膊险些被她拖到在地上,不得不冲着还趴在地上的贺敏喊道:“你快起来跑啊,快点起来跑。”
宫女太监们尾随而来,贺敏心有余悸地在宫里再也不敢出来乱逛,只是每夜每夜地做恶梦,一直挨到宴席前一天,她才被皇后派来的马车接去上饶院,见到了自己的父亲母亲。母女俩抱头痛哭,贺夫人瞧着自己女儿如今这般憔悴的模样,加之在来时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心疼急了,搂着自己的女儿就扑通一声跪在了贺兴的面前,声泪俱下地哀求道:“老爷,算妾身求您,您去求求皇上,求您去求求皇上,让他放了咱们的女儿吧。”
贺兴怎会不心疼自己的女儿,那是他从小的掌上明珠,他眼眶也红了,只是强忍着,听得自己夫人这般说,咬了咬牙骂道:“糊涂,胡说什么,什么叫放了咱们女儿?能被皇上太后看中留在皇宫是莫大的荣耀,你可是这些天坐车走路走糊涂了,还不快些起来?”
贺夫人哪里肯听,拉着女儿就起来要往外走,愤愤不满道:“你不说便罢了,我带着女儿去求皇上,去求太后,他们若是不答应,我便长跪不起,无论如何也要把敏儿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