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今天的心情是不差的,听着陈世柏这么毫无忌惮地向自己诉说那些朝廷的事儿,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这个男人与众不同,她定定地看着陈世柏的那张熟悉的脸,想了想问:“这事儿,父亲定然也是知晓的。那么,你告诉给皇上的那些话,到底是真的,还是父亲的意思?”
陈世柏没有因为皇后的这个问题而觉得尴尬不好回答,甚至连一丝的为难都没有,他轻缓度如同池塘里水面上涟漪轻轻的笑容里都是不言而喻的满足和喜欢,他抬眸直视着皇后的眼睛,道:“皇后娘娘聪慧无双,心中定然是有了定论的。不过,臣还是想告诉您,皇上也不是好糊弄的。”
“那有何难?”皇后轻笑“总之你跟在齐王的身边的,若真是想要弄出来点什么事儿也——”皇后噤声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儿,她在跟这个只见了几次面的男子在开玩笑,而且还是不能在人前随意说的玩笑话,这份失礼令她觉得自己格外的奇怪,格外地不认识自己。
她领着冬月匆匆走了,也没再去兴德殿去同夏睿文说话,正好这也是冬月所期盼的。在冬月看来,夏睿文心里是没有皇后的,或者更贴切地说,是现在没有,她不知这份感情是何时磨灭淡去的,总之就好似夏日夜晚的风,怎么也带不来冬季的寒冷是一个道理的,她懂得。或许男子都是如此的,例如,宰相对她的老主子,也就是皇后娘娘的母亲,那个娇若桃花一般的女子,在深宅内院,人人都唤她一声云姨娘。
冬月的眼神是极好的,她看到的那波人,的的确确是去了岭南苑的。
苏染瞧着摆在自己面前的行头,有些不明所以,她心内是兴奋的,这份兴奋不是因为她可以走出去岭南苑,也不是因为有她喜欢的戏可以看,她听说可以见到凯旋而来的将军,她的弟弟苏辰,即便国破家亡她也随之失去了长乐公主的身份,可她的弟弟依旧被尊为大将军,她欣慰极了。
她换上了太监衣裳之后,随着来人便走了,空空如也的岭南苑,只有阿春在,她觉得无聊极了,在苏染走出门的时候,站在后面哭了,道:“娘娘,您还会回来吗?您要何时才能回来?”
苏染并未多想,只是告诉她:“阿春,你等我,我明儿个看完戏就回来了。”
夏睿文在兴德殿的面前的木桥边,影子被烛光拉长,目光的视线的最终落在了她的身上。苏染长长扮做男儿的模样出去玩儿,对男装并不陌生,不知是不是这太监服初次穿不适应还是那不远处的那个男子的灼灼目光令她抬不起头来。她甚至觉得有点后悔,不该来看这一出戏,可她真的格外想看到苏辰。
其余人等都退下了,连同着王总管都走了,蜿蜒曲折的木桥下是潺潺流淌的溪水,清凉的风扑在脸上,带着荷花香气,那是岭南苑完全不同的空气。她站在夏睿文的身侧,默默不语,良久,倒是夏睿文侧过半边脸来对她说:“朕多么希望你能一直站在朕的身侧。长乐,多谢你,没有拒绝。”
她抬了抬头,只能看到夏睿文的龙纹衣角,后又垂下来,道:“您——”她突然觉得自己不知道要跟夏睿文说些什么,没有最初的剑拔弩张也没有那段日子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扑朔迷离的情,只有如今的静默相对,苏染觉得不自在,可夏睿文却感觉弥足珍贵。
夜风凉了,夏睿文转身往兴德殿去,走了几步之后,发觉苏染并没有跟上来,便停了脚步,转身对她说:“你要在这站一夜?随朕进来吧,朕还能把你怎样?”
踩着烛光走进兴德殿,在内殿龙床旁边的毛绒地毯上已经铺好了被褥,苏染愣住,忍不住开口问:“若我现在是小太监,怎能跟您在一个屋内?我——”
她想说,她是否能先回岭南苑,明天一早再过来,她想说她能否去外面凑合一宿又或者去外面的木桥上站一宿也好,总之皇帝住的地方多得是值夜的内监的。
“不然,你要跟朕一块睡床吗?”夏睿文轻笑,伸手想要揉一揉苏染的脑袋,他觉得这会儿的苏染格外地惹他喜爱,他甚至在这仅有的一瞬间,还想到了若是他们之间有个女儿,是否也会像她这样,明媚地可爱着。
她不想乖乖地听话,可是更不想与夏睿文有什么冲突,她只想安安静静地明天看一眼弟弟,然后等着夏睿华带她走。
她合衣躺下,能听见夏睿文轻轻的呼吸声,那声音细腻地好似风吹过她喜欢的梨花树,那样的带着香气的声音,令她格外安心又安稳。
不久之后,她听到门外有卫琳焦急的声音,苏染匆忙坐起来,辨别了那是卫琳的声音便不怕了。她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夏睿文起身披上了衣裳,视线相对,夏睿文已经下了床,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放心,再睡一会儿,明天会很累。”
父亲去御驾亲征之前告诉她:“放心,等着为父凯旋。”
弟弟出征之前也告诉她:“放心姐姐,我定然会回来的,我还要陪您一起过生辰呢。”
这样的字眼无法让她安心。
是王总管跟着去的,屋内推门开门又推门的声音让苏染觉得有些烦躁,她抱着自己的身体倚在夏睿文的床边,举着烛台走进来的是卫琳。卫琳把烛台搁在一边的方桌上,跪在地上,跪在苏染的身边,低声道:“娘娘,您别怕,是芸妃身边的丫头过来了,说芸妃娘娘胎动不安了,她如今八个月了,应该不会是什么紧要的事儿,皇上去瞧瞧很快就回来了。这会儿奴婢陪着您。”
苏染把自己的下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问:“都八个月了?我都已经来这里这么久了?”
那一夜,夏睿文并没有很快回来,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也只是回来换了一身衣裳罢了。苏染根本毫无睡意,早早地收拾好了自己同其他宫女太监们一样等在兴德殿的外头,等着夏睿文说起驾,那会儿她真真地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小太监。
觥筹交错的宴席,说来说去都是那些场面上的话,她安安静静地站在不显眼地地方,听着每一个人奉迎赞美的话,觉得无聊极了。直到她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遥远的地方响起来,她霍地抬头,那人群中的少年,正在抱拳作揖地答谢夏睿文的赏赐,那个人,有着与他的弟弟一模一样的侧颜,尽管半面银面遮了脸,她还是笃定地认为那就是自己的弟弟。她灼灼地盯着苏辰,却不知另有一个灼灼的目光正在盯着她。
唐柔挨着唐芷坐着的,今早夏睿文离开的时候曾经嘱咐唐芷:“若是身体不适今儿个的宴席便不要出席了。无论如何,身子要紧。”
明明是体贴的话,唐芷却听着不舒服了,怎的无论如何还是身子重要?若是她的肚子里没有这个孩子,是不是就没人在意她的身子了?她没有当面地拒绝反驳夏睿文的话,而是含笑相送,扭头脸来就对清灵说:“把我新做的衣裳拿来,我偏要去。”
可她的身体的确是不好的,不得不先回去休息,清灵关门出来,见到唐芷就站在院内,她愣了愣,远远地行了礼就要从一侧的小路往后院去。唐柔还是叫住她:“是要替姐姐准备衣裳吗?我随你一同去。”早起露水还未散去,远处已经有锣鼓唢呐的声响,这独居一所的僻静院落内,唐柔轻笑:“你如今倒是怎么了,瞧着倒是躲着我似得。”
清灵的笑容尴尬地散开:“二小姐您说的是那里的话,奴婢只是有些急,眼瞧着这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奴婢得快些伺候着娘娘梳妆更衣才好呢。”顿了一顿,清灵倒是扭头看着唐柔,“娘娘近些日子一直好好的,怎的昨晚二小姐伺候在身边的时候就胎动不安了呢?听老爷说您是懂得一些医理的,那您瞧着,娘娘是怎么了?”
露水打湿了裙角,谁也是顾不上了的,唐柔抬着下巴瞅着挂在树梢的红彤彤的太阳,道:“我不过是略懂皮毛罢了,太医不是也瞧了,姐姐并无大事,姐姐自己的身子她应是最清楚了的,既然姐姐想出席宴席,定然是觉得自己的身子没事了。这么久了皇上也都没看瞧瞧姐姐,姐姐定然是想念皇上的,清灵你可懂了?”
“奴婢不懂。”清灵扬了扬调子,似有些不满“娘娘这么多年才求来了这么一个孩子自己怎会不爱惜?更不会用这样的事儿来邀宠,奴婢实在不明白。”
唐柔笑道:“不说急着去取姐姐的衣裳吗,快些吧,一会儿要迟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清灵感觉出来她的用意的,可她也不觉得愧疚,俩人之间算是扯平了的,前些日子的那些流言,可不是出自清灵吗?
她是使了法子的,只是为了那进进出出岭南苑的那个人儿到底是谁。她瞧得清清楚楚,这些日子进进出出兴德殿的宫女太监,她都记下了模样,唯独今早出来的这个,她没见过,细细看来,她冷笑之后便明白了。
夏睿文这是光明正大地要把她带在身边了吗?是只为了今天的这场盛宴,还是以后都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