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柔本是去内府领药的,她的姐姐如今的芸贵妃自生产之后身子便虚弱极了,每日必须靠着大补的药来填补元气,至于好不好得了她是不清楚的,她不过略懂些医理。她希望自己的姐姐好起来,她希望她长命百岁,她希望她的姐姐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辈子经历无法站立的痛苦,想想都觉得痛快。
“王妃安好。”唐柔欠了身子,抬眸从姚舒然眼中看到惊讶,也懒得解释,扭头便走了。
父亲一直催促着她能够和夏睿华有新的进展,甚至还告诉她即便是做个侧妃也是好的,至少可以让全族的人的性命多一份保障。父亲来信之中还说,魏国皇子之间的斗争愈演愈烈,全因老国君又病重了。作为一个夏国的子民,唐柔着实是不知为何父亲要把魏国的事儿跟自己联系起来,她觉得魏国君病不病重与自己无关,即便他死了又如何,魏国会有新的国君,而那个新的国君还是会征讨新的土地,造成新的杀戮的。
她写给父亲的上一封信中只提及了姐姐的状况,而至今未收到父亲的回信。实则她不止一次地见过姐姐的孩子,只是看到了脸,眼睛不敢再往下挪,那张脸好看极了,像她们的母亲。
她没有去太医院,回华福宫的时候,清灵正在伺候着唐芷吃药,许是做了母亲的缘故,唐芷对唐柔的态度柔和了许多,唐柔回应:“姐姐,今日外头天气极好,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外柔的阳光温度正好,没有夏日的灼灼,没有秋日的清冷,站在日光里会有春季的温暖,唐芷答应了,她披了一件厚重的翠蓝色的斗篷,整张脸上都失去了血色,华福宫看门的小太监早早地得了夏睿文的吩咐,提点着:“贵妃娘娘您这是要出门吗?皇上嘱咐了,这几日天气阴晴不定的,您还是好好歇着才是呢。若是被风扑了身子,皇上是要担心的。”
“我待的心烦,走走便回去。”唐芷面上带笑,身后清灵追出来想要一同跟去,却听唐芷吩咐“清灵,给漴儿的衣裳还未做好呢,你盯着点,这天说冷就冷了,漴儿身子弱可是冻不得的。”
夏睿文给唐芷生的二皇子起了名字,唤作夏漴。
她们沿着宫道预备去暮秋园的,路上奴才们毕恭毕敬地对她磕头行礼,唐芷以为是身为贵妃的尊贵,殊不知在那些奴才的眼里只是对一个母亲的可怜。她们方才出了华福宫不远,就有奴才们慌里慌张地跑过来,跪在地上说:“二皇子不好了。”
直到说完话,奴才们才发觉出来站在他们眼前的是芸贵妃,而皇帝千叮咛万嘱咐的事儿,他们一时也急的忘了。只是这个时候谁也顾不上这般许多,二皇子性命垂危了。
这是唐芷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儿子,在灯火通明的院落内,她看到摇篮内的孩子涨红的脸,她看到孩子无助地挥动着自己的手在空中乱抓,她看到那空空的襁褓下他畸形的双腿,她知道自己的孩子可能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害怕要尖叫要晕倒的时候,她却笑着抱起了摇篮里的孩子,而那个孩子神奇地在她的怀里安静了睡了过去。明双月匆匆忙忙地和夏睿文一起过来,太医也跪满了院子,四周围满了人,却静悄悄的。
夏睿文走上前去揽住唐芷的肩膀,告诉她:“让太医瞧瞧。”
唐芷乖乖地点头,抱着孩子蹲下身子递到了跪在地上的太医跟前,嘱咐道:“你们轻轻地,别弄疼他。”
惊心动魄地一夜之后,唐芷固执地要把孩子带在自己的身边,一个奶娘们都不允许靠近,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的这个残疾的孩子,眼泪只在黑夜里落下,无人知晓。曾经那么爱打扮的她一点也顾不上自己如今的模样,虚弱的身体似乎也在一夜之间养好了,她坚强地让人不可置信。
明双月同皇后说起来,唏嘘之外还是格外心疼的,皇后如今怀了孩子,格外担心这事儿,便问起来:“她的孩子,为何会是那般模样?”
“您别担心。”明双月明白皇后所担心的是,递上来太后寿宴的单子,边说“那样的事儿是鲜少见的,娘娘您可不许胡思乱想,孩子在肚子里都有感应的。”
皇后笑了笑:“那我不开心孩子也跟着不开心?”
明双月点头:“自然如此了。”顿了顿又说“太后说了为了给孩子积福,六十寿宴就不大操大办了,只是家里人热闹热闹就好了。不过皇上的意思是,赶着太后寿宴,魏国和百修国有使者来贺寿,也不让太过简单,这分寸嫔妾还是不好拿捏的。”
皇后打眼瞅了瞅,问:“没安排戏吗?”
“安排了。”明双月收起来清单递给云舒,又从冬月手里接过来滋补的粥,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皇后的唇边,眼瞧着皇后喝了下去,才继续道“余下的事儿嫔妾交给刘美人了。”
皇后轻笑:“你倒是抬举她,你不怕她有一日越过了你去?”
“她的身份家世摆在那,越过嫔妾也是迟早的事儿。”明双月伺候着皇后喝了几口汤之后,拿起帕子擦了擦手,道“终归嫔妾也是不在乎这些名分的。”
“你不在乎可是夏祁在乎。”皇后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躺在那里,捏着自己丰腴的手腕,微微一蹙眉随即就笑了,“说起来也改为夏祁安排个师父才是,皇上一时忙忘了,赶明儿我在皇上面前提一提,他是长子,该为弟弟们立个好榜样。”
“皇上已经跟嫔妾说过了,安排了陈世柏做夏祁的师父,骑射功夫就跟着束斌学就是。”明双月垂头把手绢收好,并未看到皇后眼里闪着的光亮,夜色渐浓她起身告辞了。长庆宫内也逐渐熄了灯,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这几日夏漴渐渐好转,六宫嫔妃开始去华福宫向唐芷祝贺,这本来也是该有的礼数,不过是皇上那边有旨意,一拖便是这些时日了,不过眼瞧着要到满月了,唐芷就吩咐了清灵预备着一起就是了,唯独一个人被唐芷请了进去。
实则姚舒然不是特别想要来瞧一瞧这个芸贵妃,她们王府实属与华福宫没有交情的,这样来的突兀而不合时宜,临出门之前她担心瞒瞒地去书房跟夏睿华说:“我自己害怕。”
她着实不想在夏睿华面前表露自己的胆怯,可又无人可说无人能分解她心中的胆怯,夏睿华是唯一的人选,她不愿憋在心里只能告诉他。红烛已经快要燃尽了,进来换蜡烛的丫头手脚麻利地换了之后退出去,门吱吱呀呀地开了又关,一阵风吹进来,她鬓边的发散了些,抓绕着她的脸颊微痒,她有些不安,怕等不到夏睿华的回应,更怕夏睿华的回应是冷漠的。
还好,夏睿华抬眸对着她勾唇一笑,宽慰道:“母亲会随你同去。”
“我不想牵连母亲。”姚舒然心中稍稍安慰,却又觉得不舒服“不该把母亲牵连进来。”
贤太妃还是跟着去了,也正是因为有贤太妃在一旁,唐芷才给了她一些面子,而她不详的言论就随着她进了华福宫而烟消云散了,殊不知她前脚刚出华福宫的门,后脚唐芷就把她送来了的小孩子的玩意都扔了下来,一声不吭地又抱起了自己的孩子坐在床头一言不发。半夜孩子哭了,清灵举着烛台进来想要点灯,唐芷却冲她摇头,道:“别点灯,唐柔呢?”
清灵立马明白唐芷的意思,又吹灭了一根蜡烛,屋内灯光稀薄,她看着孩子在唐芷的怀里安静地又睡了过去,才低声道:“二小姐早回去歇息了,这些日子来咱们宫里的嫔妃们都是二小姐应付的,奴婢不放心把您交给二小姐。”
“你也觉得她不单单是想成为皇上的女人?”唐芷的枯瘦的一张脸毫无生机,而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也溢满了恨意,她冷笑“给父亲去封信,让她滚。”
清灵担忧道:“老爷心心念念地想让二小姐嫁给齐王,怎会就这么接二小姐回去。”
唐芷咬了咬牙,恨意滋生之下她的眼睛都成了嗜血的红色:“那就让她嫁给齐王。清灵,你可还记得咱们在草原上,你对我说过的话,齐王对苏妃有意。”
“可苏妃娘娘已经死了。”清灵伸手护住烛台,晃动的烛火火苗大了起来,着凉了彼此的脸,“咱们若想用苏妃的事儿威胁齐王,恐怕是不能如意了。”
“威胁?”唐芷冷笑“我自然知晓利用苏妃已然无用,可齐王必然会顾忌苏妃死后的名声和颜面,他不会坐视不理,令外让皇后去说这事儿,你忘了,咱们可是知道皇后的不为人知的秘密的,她必须替咱们办了这件事。”
话说完,她换了个姿势抱着夏漴,似想起来什么,又问:“齐王曾经看上长乐公主的事儿是谁传出去的?”
清灵摇头称不知,夜色深深,露水深重,唐芷转了转眼珠,没在吭声。翌日她装扮好了去长庆宫请安,久违出现在人前的她一出来就被众人瞩目,赵美人瞧着她如今如此,不免觉得心中不好受的,皇后挥手赐座,新入宫的人纷纷起身向她行礼,唤她一声贵妃娘娘。
新人之中一人跌倒在地上,请安的声音被那人打断,唐芷昂头看去,一双冷冽的眼眸盯着那个藕荷色衣裳的女子,冷冷一哼,看向皇后,一言未说,皇后便点头示意:“你看着办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