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懵懂岁月里的相依相伴换来的这零星的信任是否真的是皇帝对自己的肯定?还是他也是觉得太累?
明双月带着夏祁对站在廊下对皇后道别,皇后转身望着对着自己垂着头的明双月,她被她耳边的灵动的粉色的莲花发簪给吸引,朦胧的眼睛里似乎带着一点笑意,她伸手抚了抚那枚剔透的簪子,明双月感觉到皇后的指尖触碰到了自己的耳朵,皇后的手很冷。
“我不是冲你。”皇后伸手揉了揉夏祁的脑袋,转身对冬月吩咐给明双月预备轿子,“你说,皇上喜欢谁呢?”
那句话久久缠绕在皇后的心头挥不去,抹不掉,如同魔咒一般在她的脑中疯狂地肆意生长。那本几乎已经落了灰的内府呈上来的记档上最后一次是出现在去年的九月,华福宫的唐芷。
皇上真的喜欢她?皇后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最终陷入了怪圈,她难道是真的喜欢皇上?少年夫妻,相依陪伴地度过了青涩懵懂的时光,看过日出瞧过日落,她记得他爱吃的不爱吃的,她会时常把他喜欢看的书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更能够清楚地知道他书房内的蜡烛何时要燃完了,每每她手握红烛推门进书房的时候,那埋头夜读的少年,总会在堆积如上的书本中抬头对她笑:“你来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皇后苦思冥想也记不清楚,她站在长庆宫内的红梅树前,捡了几只含苞待放的梅花搁在了自己的床头,睁开眼睛就能看到紧实的花苞又开了一点,终究是带着期待睁开双眼,也不算太过难熬。
夏睿文在她生辰的前一天晚上冒着风雪赶来的,冬月正在收拾着明双月离开之后的残茶,她绕过夏睿文又没有让红木托盘上的茶盏发出声音,屋内火盆里的炭火已经要燃尽了,上头一层银色的灰,夏睿文解下披风交给小宫女,坐在皇后对面看着埋头看着手中的画册的皇后,问:“瞧什么呢?”
“您来了。”皇后没有起身行礼,她抬眸对着夏睿文笑,把手中的画册一转伸手指了一处地方“您瞧着这个颜色是不是有点怪儿,用粉白色的才好。”
夏睿文看了看皇后手指的那个地方,那是一张静物画,三月桃花盛开的情景,三两枝桃花伸出来墙头,那粉色浓郁饱满咄咄逼人,夏睿文点头:“果真是。”
那一夜,夏睿文没有走,俩人并肩躺在床榻上,皇后半夜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把手搁在了夏睿文的胸口,然后睡去。早起就有各宫各院的嫔妃们来向皇后贺寿,一件一件儿地匣子按照颜色大小整齐地摆在正厅中央,皇后坐在客厅正中央的紫檀雕花椅子上,脸上的微笑那么自然。
苏染来的比较晚儿,她进门的时候屋内已经坐满了人,只有皇后左右手边的两把椅子空着,一把是唐芷的,一把就是自己的。她不是故意来晚的,早起起来洗漱过后已经是这个时辰了,诸人对苏染的礼物都很是好奇,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的更加清楚。冬月从卫琳手中接过了一个暗紫色葡萄纹的匣子,匣子很普通没什么新奇之处,皇后朝着自己右边的位置抬了抬手,示意苏染坐下。
皇后脸上的笑容没有中断,也没有僵硬,她说:“诸位姐妹先行去后厅歇息,本宫去居安宫请过太后,即刻便回。”
一年只此一次可以肆意地享受完旁人对自己的敬拜之后才可以去居安宫问安的特权。皇后昂首挺胸地从诸位嫔妃中央穿过,她朱红色的礼服上的牡丹开的巨大而刺眼,那一根一根金线挑起来的饱满格外地艳美。苏染随着人流往后厅去,身边不知走过去的是哪位美人,用尖酸刻薄的语调小心翼翼地道:“不就是皇上昨儿个留在皇后娘娘这里了嘛,皇后的笑容都每断过。”
另有一人道:“大喜日子,喜庆自然是好的,难不成你生辰还哭丧着个脸,那皇上更不去你那了。”
“说我作甚,再说,皇上也没来过。”
她们渐渐走远了,苏染站在原地回身去看,只见空空荡荡的院落内,开了满枝头的梅花在日光下如此光彩夺目,一如今日的皇后,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都是母仪天下的气势,可是这份气势并不逼人,反而是圣和的光,刺眼却也温暖。
卫琳拢了拢苏染的斗篷道:“娘娘,咱们再迟了就不好了。”
其实苏染并今日恍若看到了一个崭新的皇后,她就这么一夜之间就脱胎换骨了,可她自己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故事里走不出来逃不掉,她脖颈间的梨花吊坠已经被她的体温暖热了,她是不喜欢梅花的,太过艳丽的色彩令她觉得与冬日的白雪色彩撞击太过强烈,再看其它都黯然失色了,生活没了色彩,很是枯燥吧。可是她把自己不喜欢的梅花种在了父亲的养性居,因为父亲提过梅花娇艳,她明明知道那是傅昭仪喜欢的颜色和花朵,她并没有说过不是,而是带着弟弟栽了几株在父亲的院子内。
父亲揉着她的脑袋说:“这梅花似乎格外不同呢。”
日光穿过父亲有些白的头发,她伸手挡住头顶炙热的光线,冲着父亲显摆:“因为是我跟弟弟栽的啊。”
可冬季不看梅又有何好看的呢?苏染转身沿着回廊跟在人群后向着摆宴席的地方走,前头嫔妃回头见是她,都侧身给她让路,她不想辜负旁人的好意,便走快了些。
那些人却又在后头嚼舌根:“苏妃这是不满皇上留在皇后娘娘宫内啊。”
“反正皇上也不喜欢她。”
苏染已经走了很远,那句话却明晰地听到,卫琳想要回头去看,手臂却被苏染拉住,俩人没有回头一路前行,在长庆宫宫人的指引下落座,身旁明双月走来,躬身行礼之后才坐下,夏祁没来。
皇后很快归来,她的心情似乎没有因为去了一趟居安宫而受到影响,依旧喜笑颜颜。可夏睿文随她一同来了,他的朝服还未退下,明黄的色调和皇后礼服上的金线刺绣出来的大朵大朵的牡丹格外的相称。苏染一眼就看到夏睿文,四目相对的时候她匆忙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双手搁在宽大的衣袖中有些凉,她出门忘记带手笼了,定然是阿春那个丫头迷迷糊糊地给疏忽了。
夏睿文对于苏染目光的闪躲并未作出太大的反应,他挽着皇后的手低声提醒着皇后小心脚下的台阶,侧脸在日光下好看的夸张。席间苏染偶尔能够瞥见夏睿文的侧脸,眼前的这张侧脸渐渐地和脑中的那个人的侧脸重合,她晃了晃脑袋,伸手举起酒樽仰头喝尽,把视线拉远,看着远处屋檐上的还未融尽的雪,那雪苟延残喘地躺在琉璃瓦上,已经融化了一些,变成了冰渣,不过这样风也不能轻易地把它吹下了,恩,这应是有得必有失,它可以在这琉璃瓦上呆的久一点,可若是日头灼热,也是最早融化的。
苏染提前走了,她说她身体不适。
这个已经被无数人用了无数次的理由在这么长时间以来依然经久不衰,而且首当其中地被无数人拿来用,自然有它存在的道理的。嫔妃们低声窃窃私语,可那依旧抵挡不住苏染离开的步伐,她的身影在回廊的尽头消失,没有回头。
皇后手中握着银色雕花的筷子,手抖了抖,她眼角余光看到了夏睿文垂下的眼睑,脸上的笑容颤动了一下,好似春日里才崭露头角的柔嫩的花瓣,被风一吹就凋落了,可分明没有到落花的时节。她想起昨晚自己把手搁在皇帝的胸口,皇帝捏着她的胳膊把她的手塞到了她的被子里,然后背过了身子。
他捏着的其实不是自己的胳膊,而是她的衣裳,那衣裳之下才是她的胳膊。皇后不敢再抬起手搁在皇帝的身上,她只是盯着床幔,听着风声半睡半醒地熬到了天蒙蒙亮,皇帝起身的时候,她闭紧了眼睛没有如同往常一样起身相送,可她根本没睡着,也压根不想起来。
李妙歆随着李夫人以及李妙慈你进宫来的时候,皇后拉着她的手说她越来越漂亮了。皇后瞧着自己妹妹憔悴的面容,伸手抚了抚妹妹画歪了的眉,道:“你近日可是歇息不好?伺候你的丫头婆子们呢,怎的眉都画歪了?”
“姐姐,我就要十六了。”李妙歆握住了皇后的手,她望着她认真地说“姐姐,我进宫陪你可好?”
皇后的眉毛抖了抖,道:“傻丫头,你喜欢的人怎么办?”
时光流过,无声无息,床头的梅花开了,开到荼蘼,颜色也比之前的愈发深了一些。皇后捡了一朵还娇嫩的抽出花枝一朵朵地把还未开尽的花朵揪下来,一把洒在了火盆里。
“歆儿,姐姐怎么说也是皇后,再等等,再等等姐姐就去求皇上赐婚。我们姐妹一定有一个要幸福。”
他们都以为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就是幸福,可是若是那个人不喜欢自己呢?
李夫人潦草地行了礼就往居安宫去了,连个贺礼都没带来。李妙慈借口向皇后姐姐贺寿,怎么都不愿随同母亲一起去居安宫,她在院子内同李夫人吵了几句,还是被拉走了。李妙慈胳膊上的伤口早就已经好了,她试图尝试着对太后求情,让太后放了那个小姑娘,称:“她也不是故意的。”
太后置之不理,李妙慈觉得无聊出了门绕着回廊来到了后殿,她隔着门窗看到了一身青色中衣的小姑娘一本正经地握笔在桌案上写字,那专注的深情连同站在门外看的李妙慈都受到了感染,她时分好奇她笔下写出来的是什么。
所以,她推门进去了,那小姑娘瞬间惊恐地眼神让李妙慈也吓得停了脚步,然后他们都听到了啪嗒一声,毛笔落地的声音。李妙慈挑了挑眉毛继续朝前走,她在桌案前停下来,伸手拿起了那一封还未写完的信。
贺敏呆了呆,没有伸手去抢,她什么都不敢做了,她想若是苏然姐姐在这里,定然会阻止的。
“你的字真好看。”李妙慈依旧看着书信。
“娘亲教我的。”贺敏开口说话,心中的胆怯少了一多半。
李妙慈抬眸对她笑,她把手中的信纸重新搁在贺敏的面前,道:“你接着写,我帮你送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