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说苏染是身体太过劳累才晕倒的,她醒来的时候看到阿春正捧着桃花插瓶,见她醒来格外开心,捧着花瓶到了床前问:“娘娘您可醒了,桃花都开了呢,您瞧瞧。”
身体疲倦地动一下都是酸痛的,苏染只能作罢,睁着眼睛偏着头问:“皇上怎样了?”
阿春的笑容戛然而止,她收回了花瓶搁在了苏染的床头,小声嘀咕了句:“皇上挺好的。”便扭身走了。
屏风前,苏染叫住她,问:“他回来了?是不是?”
昏倒之前她记得好似看到了他,又好似还是在梦里,不过是半个月的时间,她却觉得过得格外的漫长,惊心动魄地漫长。阿春停下了脚步,转身却是泪流满面,她就是小跑着跪倒在了苏染的床榻边,抓着苏染的手哀求道:“娘娘,奴婢求您了。”
苏染垂眸,苦涩一笑,用另一只手拍了拍阿春的手背,道:“放心,阿春。”
她有时候在想,自己如此与阿春心照不宣,是否真的是因为自己的感情的变化被旁人看了出来而她自己却懵懂不知?
没有定论。
其间夏睿文的病情反复了一次,不过还好有詹杉在,一切很是顺利地解决了。詹杉成了京城内最有名的大夫,一掷千金想要请詹杉把一把脉的人不计其数,可却被夏睿文收在了皇宫内。那一日刘正长跪不起,只为求得詹杉去一趟府上为自己性命垂危的夫人诊一诊脉。
夏睿文披着厚厚的外裳手执黑棋盘腿坐在炕上,对刘正此举,他虽然蹙了蹙眉还是应允了。夏睿华落下了一枚白子在棋盘上,这关键的一步扭转了整个棋盘上的胜负,夏睿文笑,把手中的黑子扔在了棋盒内,歪在枕上道:“朕输了。”
有宫人来收走了棋盘,上了茶水,夏睿文抬了抬手示意夏睿华不要拘谨,又道:“刘正爱妻心切,即便逾越了规矩,朕还是可以谅解的。”他的目光看向夏睿华的脸,脸上的笑容淡去,桃花映红了脸颊,却暖不热眼中的寒意“三弟,如今这天下是魏国的天下,这话你可听过?”
夏睿华手执茶盏,饮了口茶,嘴角浮起轻蔑的笑:“皇兄哪里听来的这些话,任凭他魏国再怎么强大,想要吞并这天下,恐怕还消受不起。您知道的,魏国君老了,如今带兵出征的竟然是那个整日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大皇子,可见魏国城内三位皇子之争已经开始并且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若是魏国大皇子得了彩头,朝中支持率定然不在话下,那皇位也是囊中之物了。”
茶杯和茶盖碰撞,清脆的声音伴随着三月温暖的阳光包围着夏睿文,他的手指如今虽不是没有生命气息的半透明状,可还是没有太大的力气,故而不得不取下了自己的翡翠扳指,空下来的大拇指感觉轻轻地,好似丢了什么东西,十分不适应。他脸上再次浮起那种笑容来,只是嘴角牵动着肌肤的变形,那眼睛深处根本没有笑意:“三弟所言甚合朕意,朕虽不知这位花天酒地的大皇子的底细,可那位三皇子却也不是等闲之辈。攘外必先安内,三弟,父皇曾经教过我们的。”
夏睿华起身下榻,抱拳朝着夏睿文拱了拱手道:“皇兄,臣谨记在心。如今皇兄身体已然恢复,魏国虽然没有开兵可也没有撤兵的打算,臣第在此便向皇兄请命,请皇兄恩准臣第返回越城。”
“急什么?”夏睿文挥了挥手,外头的王总管已经躬身进来,夏睿文视线依旧看着夏睿华,“贤太妃身子不大爽利,你们母子已经大半年没见了吧,去瞧瞧你母亲吧,繁春园和后面的宫殿正在整修,从前面过吧。”
夏睿华愣了愣,抱拳的手滑了一下,姿势有些不太标准,他抬眸注视着夏睿文,后垂眸,道:“臣遵旨。”
繁春园后是废弃的宫殿,早些年护城河的水水漫过地势低洼的宫殿,自那之后便无人居住,夏睿文是在今年年初的时候下旨修葺整理的,如今还未见雏形,谁也不知这片荒废的园子里到底要建什么的宫殿。
而繁春园前方便是苏染的住所,夏睿文的意思很明了,他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他不明白夏睿文的用意何在,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儿,谁也没有说破。苏染站在门前,望着依旧斑驳的牌匾发呆,阿春捧着披风站在她的身后,俩人说好了要去前头的繁春园的,那里有一座很高的角楼,她站在那里可以看到居安宫,或许能够看到贺敏。
从右侧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苏染的驻足观望,她收回了视线看向逼仄的宫道,那红墙割裂出来的长长的道路上走来的人正是夏睿华。他换了绛紫色的衣裳,这样的颜色很衬他的肤色,那一瞬间,苏染希望时间停滞多好。
头顶的太阳成了最炙热的见证,苏染转过身子完完全全地看向夏睿华,他走过来,朝她颔首,嘴角微微勾起来的一抹笑容,比她耳边的桃花簪子还要温和绚烂,擦肩而过,那笑容在她的世界里开了花。
登上角楼,她看着繁春园内各色各样的花朵竞相开放,压抑了许久的心情也舒缓了许多,阿春喋喋不休地说:“娘娘,您瞧,这春日内最显眼的还是桃花的,连片的桃花林更是美艳,奴婢之前在城外的山坡上看到过,一辈子也忘不掉。”
苏染笑她:“我也瞧过的,怎的听你说的意思像是咱们都没见过。不过你说的夏国的桃花林我倒真没瞧见过,若是有机会也要去看一看才好,这夏国的桃花花瓣似乎要比我们越城开的更大。”
阿春饶了饶头红着脸垂下了头。
她站在角楼上只能看到居安宫的屋顶,里头什么也看不清的,不过她并没有及时走开,她在等,等着夏睿华从寿安宫内出来,她便可以远远地再看他一眼。
夏睿华和贤太妃谈了许久的话,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日头最毒的时候了,她伸手挡住头顶的太阳,看着他的身影再度消失在刺目的光芒里,嘴角的笑容还是不可抑止地疯长。这份心思,只有阿春知道,好似卫琳也清楚,不过她的喜悦悲伤也好在不再属于她自己,这份放在诸人眼前的感觉,不好却还能接受。
她听说夏睿华是三日之后启程的,不过去的不是越城,而是西南,西南边陲没有主帅,只有副帅以及一个不精通兵法的陈世柏,夏睿华去是正好的。魏国把诸多的兵力集中在越城,却没有要开打的意思,但是气氛依旧紧张,夏国各个角落都在谈论着这场仗到底打不打,若是打了谁的胜算更大。其中夏睿文对夏睿华说的哪一种说话的确是存在的,而且支持着不在少数,原因更是离谱:魏国内乱是未来的事儿,可谁敢说和平之下的夏国没有内乱?齐王,你可知道齐王手下有多少兵?
另有人道“宫内秘闻,不可外传,那传位圣旨上写的可是齐王的名字,可后来却是皇上继位,这份恩怨,谁人能够忍受?”
还有人称:“你可知齐王的齐字是何意?齐,便是比肩的意思,跟谁比肩?自然是跟最高的那位比肩的。”
……
这话多多少少能够传到皇宫内的,这日李夫人携带李妙慈入宫请安的时候聊起来,说起了外头传的那些话,太后自然是生气的,当下拍桌道:“如今国家危难,他们竟然还有闲心聊这些,真真是愚昧至极。”
李夫人附和道:“正是啊,妾身也是偶然听到府内的小丫头们嚼舌头,差人去打听了一番才知道的,这话儿老爷都没敢告诉,怕他伤身子。这些日子他为了朝中的事儿整日都是吃不下睡不着的,眼瞅着人都瘦了一圈了,头发也白了许多了,妾身真是担心啊。”
太后皱眉,道:“哥哥年纪大了,该好生调理自己的身子才是,不是那个詹太医医术极佳,让他去府上把把脉,开几帖养身的方子,按时吃着才好。”
李夫人为难地扯了扯嘴角,惹得太后嗔道:“有话便说,怎的在哀家面前还吞吞吐吐的,连个说话的人儿都没,哀家可真是觉得没意思透了。”
此话甚重,李夫人忙屈膝道:“妾身不敢,只是詹太医替皇上调养着身子,又要去学士府,妾身怎敢叨扰太多,已经有京城有名的太医开出方子正在调养着,只是一直不见起色——”话到此,李夫人从怀里抽出帕子拭了拭眼角,真真是一个爱夫心切的妇人。
一边圆凳上的李妙慈觉得无聊,听得母亲这般说再想起父亲的白斑头发,也是一阵心酸,抽噎了两下,不过没有说话。恰是她没有说话,太后更是心疼,招手让她过来,拉着她的手格外慈爱地拍了拍,也是哽咽:“好孩子,真是孝顺,哀家听了都难受,更可况是你呢。别伤心,哀家即刻便下了旨,让詹太医推了学士府上的差事去宰相府给你父亲好生诊治,这些日子天下不安稳,皇上又病重,可真真是苦了你父亲的。”
唐芷正好扶着微微凸起来的肚子来请安,站在门前听得太后这样说,也是抽噎,秋嬷嬷引着她进来,唐芷躬身行了礼,道:“太后,嫔妾不是有意偷听的,只是听到这般感人的事儿不由地便入了神儿,还望太后责罚。”
李妙慈顺势抽出了手,偏过来的身子正好看到了母亲脸上赞许的笑意,虽然一闪而过,还是不舒服地回避开了。太后望着唐芷笑,视线固定在唐芷的小腹上,道:“瞧着开始显身形了,日后可要小心些,肚子大了行动不便,不用动不动就行礼了。”
唐芷点头,扶着清灵坐下,叹口气道:“这孩子甚是顽强,太后您是不知道啊,嫔妾可是在越城捡了一条命回来啊。”